阿格規文無言以對。
公允地說, 後者並不算是完全違背了諾言。母親確實很早就染上了疫病, 但她的情況一直很穩定,而且對高文保密是母親下的命令。直到幾天前, 母親的妖精之血毫無預兆地消失,病情急轉直下,阿格規文也確實在第一時間向葛爾派去了書信,而高文也在收到信後的第一時間出發——即便如此,葛爾距離洛錫安終究是太遠了,在格林嘉萊特晝夜不停地全力奔跑下,高文還是晚了一天。
當你錯過的是會讓你抱憾終身的事情時,一天和一輩子本質上並無差別。
又過了一會兒,高文將手放在劍柄上——剎那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但最後他只是重新綁緊了劍帶。
「帶我去見母親的……」他頓了一下,「帶我去見母親。」
阿格規文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格蕾也不知該如何緩和氣氛,只能在這種令人窒息的死寂t中跟隨他們前往聖堂。
這幾天陰雨綿綿,空氣格外潮濕,即使有修士和修女專門維護,聖堂的蠟燭依然熄滅了不少。
母親躺在水晶棺里,神情非常平靜,嘴角帶著淺淺的微笑,仿佛她只是睡著了,但格蕾見證了修女們修繕遺體的過程——為了延緩腐敗的速度,她們移除了母親的內臟,填入防腐的香料,可即使有乳香和末藥的芬芳掩蓋,血和死亡的氣味依然揮之不去。
她看著修女們將移除的內臟放在銀色的托盤上,等待清理結束後拿去焚燒。母親的肺部已經完全發白、糜爛了,幾乎看不出原本的形狀,只剩下一團半融化的結締組織,上面粘著幾根如同人的手指般腫脹的淋巴管。
她不禁想起母親生前的樣子——她一直知道實情,知道母親平靜的微笑下藏著虛弱和疲倦,卻是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那些壓在她身上的重擔,意識到她在與命運鬥爭時究竟背負著什麼。
即便如此,書房的蠟燭依舊燃燒到了天明。
當高文走到水晶棺旁,單膝跪下,靜靜凝視母親的面龐時,她聽見自己說道:「母親是不帶遺憾地離開的。」
高文沉默片刻:「……即使沒能見到我最後一面,也沒有遺憾嗎?」
他的表情依然冷峻、堅不可摧,但不確定的語氣暴露了他內心的脆弱。
「母親希望見到我們所有人。」
這是一種古怪的感覺——儘管她所說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認同的,但以她的閱歷,似乎還不到能夠從容說出這些話的境界,甚至於——她看待高文的心態也與以往不同,不再是年幼的孩子看待自己的兄長,反而有點自上而下的感覺,那種長輩似的溫情和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