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幫人,喊著留辮不留頭, 為他們皇帝燃燒最後一縷生命之火,死在異國,為外國人知曉。
他們殘存的餘燼是那個偉大王朝日暮所刻畫的殘影,沒有浴火重生, 新生的政權仍在一片廢墟中苟延殘喘。
這名亞裔長有一雙狹長的眼睛,細碎的陰影落在顴骨輪廓, 有種不寒而慄的詭譎。
他的長相帶有獨屬於東方的秀麗, 整個人笑得很和熙,卻又沒有什麼溫度。
「別讓我看到地獄就行。」
地獄——hell——
這是個可怖的詞……
他的話似乎帶來地獄之火,灼熱不安。
幾乎是下一刻——
神經末梢傳來刺痛,海關人員回過神時, 他已經在船票上蓋上了個戳, 白紙滲出不詳的猩紅。
「砰」地輕微炸裂聲——
年輕人帶著一臉閒適,嚼著薄荷味的口香糖, 愉快的泡泡從他的嘴唇中誕生,死亡。
雪白整齊的牙齒襯得那條若隱若現的舌頭無比鮮艷,如一條紅緞帶,是引誘亞當與夏娃的蘋果的顏色。
墮落。
有種不可名狀的感覺在展開。
他的黑眼睛保持理智,彬彬有禮地問。
「請問可以了嗎?」
海關人員小小地「啊」了一聲,禮貌的語言驅逐了詭異感,清涼的薄荷味使神經清醒。
他為自己亂成一團棉線的想法打了個哆嗦,搖搖頭把雜念甩出去,就像哭泣的幼童試圖吮吸受傷的手指,以為它下一秒就會重新長好。
「好了,你可以過去了。」
所以——
他忍不住又回頭去看了那名亞裔一眼。
年輕人道了聲謝,且拒絕搬運工為他運送行李,就算他拿的是二等艙的船票。
箱子不重,透氣又厚實,通體漆黑,邊緣泛金,像一道屏障,遮住清光,給露出褲腿的白襪刷上一層陰翳的灰。
太陽隨著時間推移,瞬息即變的流雲染上斑駁漂亮的色塊,展現自然的美感。
枯萎色的黑暗鋪墊在底下,灑在人的頭上,它與光是一對雙生子,不分你我。
年輕人的長髮紮成優雅的馬尾,黑髮的色澤相當漂亮,髮帶末端沒有任何點綴,如某種古老韻味的貴族。
他摘下蓋在頭頂的帽子,微笑,向那群不認識又熱情的人們揮手告別。
在船舷梯處,人來人往,東方人漂亮的面孔迎來一陣注意,嘴角的弧度始終掛著疏離冷淡。
手中的船票沾上海水的腥味。
「褪去危險和刺激,還不錯啊。」
玫瑰色的嘴唇吻過薄薄的紙張,像親吻摯愛,他的眼神又像要迎接一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