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福了福身問安道:「沈公子安好。」
「夫人來得正好。」沈瑞拎起茶壺注滿茶盞後放到對面的位置上,隨後抬手示意道:「新進的青龍髓,夫人嘗嘗。」
管湘君將茶盞端至唇邊,方一掀開蓋子,清冽的茶香便四溢而出。
青龍髓是貢茶,休說是商戶,便是正經八百的世家也是難尋,管湘君心中沒由來地安定下來。
楚家自將要覆滅之際走來,所依仗之力全不在旁人,而今更不是什麼探不清虛實的由頭便能吞吃的。
更何況……管湘君透過茶盞中散出的熱氣看過去,少年郎眉目鬆散,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茶盞上的彩繪,寸寸描摹。
她倒是不覺著這是場心血來潮的戲弄,甚至隱隱有些難名的預感,或許中都城內百年□□的局面便要因著今日而徹底傾覆。
「楚夫人既然來赴約,想來定是有了思量。」
管湘君忽而想起上次在春祈河見面時,沈瑞尚且篤定地稱其為「管夫人」,今日不過是見她未遮斗笠,便心下通透,可見從前那些蠢壞傳言倒也不盡數如實。
「沈公子既知曉妾身的意圖,便也不必再過周旋,只是沈家與楚家不同,四面八方皆是浩蕩盪的坦途,公子又何故來此沾染。」
沈瑞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聞言似笑非笑地看向管湘君。
茶盞磕碰在桌子上撞出丁點細碎的聲響,勉強算是給二人的語境做個了轉圜。
「楚夫人多年走商,見識大約也是要比中都城那些個酒囊飯袋的蠢物闊落些,想來不會不知曉世家而今的困境。」
「若是硬撐著,大約也還能有幾年活路,只是越是往後,便越是寸步難行。」
管湘君抿了抿唇,行商在汴朝委實算不上個能擺上檯面的行當,可越是趨於陰溝里的,便越可在滿目繁華處瞧清楚底下暗藏的洶湧。
可這中都權勢醉人、富貴迷眼,人人只一心惶惶地求一處立足之地,根本看不得腳下踩的分明是快要散開的浮萍。
可這中都、這汴朝橫豎能數出千百個有名目的世家、新貴,個個都守著那點金玉木石混沌愚蠢,管湘君沒想到頂頂清醒的那個人竟會是沈瑞。
沈瑞好似全然不在意她這番思慮般,他將身子往後靠去,手肘撐在一直扶手上,目光疏散地看行向窗外的街景。
元樓到底修築在御街之上,傳臚那日的燈火彩綢都還沒摘乾淨,顯出些盛宴過後的餘歡。
他垂了垂眼,不肯再看那層層繁華下個個丑得叫人發愁的人臉,總有些玩意兒放在某些人身上便顯得尤為懇切,可一旦脫離,又俗氣得厲害。
沈瑞漫不經心地補了話:「我素來膽小怕死,若沒個生境在後面兜著,我夜半都要爬起來給自己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