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年他開始上學,幾乎每天放學都要被以田興旺為首的那幫孩子追趕。有一天他奮力奔跑,身後的吵鬧呼喊像是追捕獵物的號角。他慌不擇路,只顧狂奔,不知跑進了哪兒的小巷,一頭撞在這個男孩的身上。
方孝忠沒有摔到,後退兩步,下意識地抬起胳膊,但預料之中的巴掌和拳頭並沒有降臨。他在胳膊底下偷看對方,對方也在看他。
男孩有一雙很大的眼睛,眼白很多,眼仁很黑,像他吃過的龍眼。他的臉好像見過,又好像沒見過。但有一點方孝忠可以確認了,那個沉默的影子並非是他做夢,而是真實存在的。
就這點時間,身後的「獵人」已經追上了他,將他團團圍住,拉扯他的書包、揪扯他的耳朵,直到把他踹倒在地,他放聲大哭後,所有人才嘻嘻哈哈散去。
男孩一直站在離他們很近的位置,卻又在人群的包圍圈之外,靜靜看著這一切。
他哭夠了,爬起來,拖著書包回家,問奶奶,住在小巷裡的男孩是誰。
奶奶格外生氣地擰他的耳朵,對著他耳朵眼警告不准和那孩子說話,更不准和他玩。方孝忠說他不認識他,沒和他說話,只是不小心撞到了。
聽他這麼說,奶奶才鬆開手,告訴他,那男孩是個瘋傻子,瘋起來會打人,讓他離遠些。
又問他放學不趕緊回來,去離家那麼遠的小巷幹什麼。方孝忠才把被村里孩子追打的事情說了。他奶奶就大罵著出門,去找欺負他那些孩子的家長算帳了。
雖然知道不聽奶奶的警告少不了被打屁股,方孝忠還是忍不住注意那個「影子」,並在日復一日的觀察里,發現了許多關於他的事情。
他總是一個人,和自己一樣,沒有朋友。奇怪的是,這幫總是打自己的壞孩子並不會去打他,可能是因為他個頭高些,看起來沒有那麼好欺負,也可能是他瘋傻子會打人的名聲。
但方孝忠並沒有見他打過人,他總是靜靜地呆著,就像自家院子門口那盆仙人掌。有時也會幹點奇怪的事,比如蹲在地上看螞蟻,直被太陽曬得暈過去,或者像現在這樣,給一整片雪地踩上腳印。
方孝忠還知道他不上學,他每天要麼在自家門口,要麼就會在這巷口的空地上。空地旁邊是麻將館,男孩爸爸每天都在裡邊打牌。
他知道的最後一件事就是,那男孩也沒有媽媽,這點也和他一樣。
他知道男孩這麼多事,就好像他們已經成了朋友。在方孝忠那小腦袋裡,只要沒有打過他,也沒有罵過他,那就意味著願意跟他做朋友了。於是有天午後,趁著爺奶不在,他溜出了門,躲開其他小孩常玩的地方,拐進那條幽深的小巷。
他鼓起勇氣主動去跟男孩說了話。他準備了好久的自我介紹,還是因為過於緊張而說錯了年齡。他跟男孩說他八歲,其實只有七歲半,八歲的生日要過完年。
介紹完後,他期待著男孩說點什麼,對方卻只是用一雙大眼睛看著他,一點也沒有開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