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逐掙著她鷹爪一樣的手,錢掉得到處都是。老婦終於鬆開他,撿起錢,朝院子喊了兩聲。
很快,一個扎著小辮的女孩跑出來。老婦和她說了幾句,她便用普通話問張逐:「我奶說你在找周明赫?」
「是。你們知道他在哪裡?」
女孩接過老婦的錢,再轉交給張逐:「我奶說租金不要了,叫你趕緊把他帶走。」
四四方方的大院子,一棟三層磚樓朝著南面,樓外貼了瓷磚,四周好些個窗戶,看起來有很多房間。
張逐一邊往裡走,一邊聽女孩複述她奶奶的話。
說那個周明赫半個月前住進她家,一開始還好好的,見著人有說有笑,每天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在幹啥。上個星期他就不出房間門了,懶得連飯都不煮。奶奶怕他餓死,就一天給他送兩餐便飯。持續了幾天,奶奶趕他走,他也不走。沒招只好報警,警察過來看他手機身份證都沒有,也不知道把他往哪兒送。又說他們收了他租金,至少要讓人住滿時間。
她奶又著急又後悔,但也不能看人餓死在她屋裡。但從昨天開始,給他送飯,他也不吃,天天就那麼躺著,也不知道為什麼。所以看見有人來找他,簡直是看見救星,寧可把收的房租全退,也讓張逐趕緊把他給帶走。
一樓的單間,房間挺大,卻只有四四方方一個小窗,對著後院的柴垛雜物。正中是一張木架床,床尾一個簡易桌,旁邊是一個老式衣櫃,之外再無更多家具。通風不好,站在門口也能聞到一股臭味。
黃昏的光線,穿過遮擋著的小窗投進,把這空曠的房間變得影影綽綽,像是牽連著千絲萬縷的細網。而這細網的正中間是躺在床上、背對房門,被子緊緊包裹的周明赫。
他像一個蟲繭。
也不知道是停滯太久,蛛網附著到這繭上,還是這些細網,原本就由這蟲繭生成。
張逐看著床上那微微的凸起,讓他想起羽化失敗的蝴蝶,或者這幾天他走在鄉村小路上時而路過的小小墳包。
他把錢還給女孩:「今天天快黑了,我沒法帶他走,我們要再住一晚。」
女孩回頭和老婦交涉,半晌後告訴他:「可以再住一晚,你必須也在這裡,不准你自己走掉。」
祖孫倆拿了錢離開,張逐關上房間門,並從裡面栓上鎖扣。
他撥開這重重的陰影和細網,走到那張木架床邊,看見周明赫瘦到脫相的臉、深陷的眼窩和潦草的頭髮。
他閉著眼,神態安然平靜,呼吸很輕,不知道有沒有正在做一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