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嘖嘖幾聲,又問,「今年稻子屬你們這最好,一斗能換五斗麥子,八、九斗糜子,指定都換了吧,哎呦還是你們這裡好,今年過冬糧食是不用愁了。」
難得聽有人說他們山窪子裡頭好,那漢子心裡美得很嘞,只臉上不能丟醜,擺擺手道:「旁人俺不曉得,俺家要留一斗稻子的。」
「做啥去?過年走親?」夥計說。
「啥呀,留著貓冬吃幾頓,俺們還沒嘗過這白米飯啥味嘞,今年稻子產得多些,叫家裡人補補嘴裡的虧空,」漢子憨憨笑道。
夥計便不想說話了,娘嘞,這地里刨食的,慣常恨不得全換了糜子,這會兒說要吃白米了,莫不是天上下紅雨。
之後又碰見好些人這般說,夥計從驚住到麻木,不曉得他們哪來的底氣阿。
他都忍不住要艷羨了,在糧商手底下做活,白米也只能一兩月吃一頓。
隔日糧商車隊進了春山灣,往前七八輛盡夠了,如今來了十幾輛,每一輛車疊滿了糧袋,每車三頭馬騾子拉著,才勉強不算吃力。
也就是如今春山灣的眾人才有豐收的實感,他們信奉一句俗語,「割到地里不算,拉到場上一半,收到家裡才算。」
但凡沒到他們手裡的糧食,那都是虛頭巴腦的玩意。
可眼下他們真切看到了一袋袋的糧食。
娃熱烈歡呼,圍著糧袋又蹦又跳,被自家爹娘一把薅回來,可一點沒發火,早就樂得臉上皺紋深深。
有的婦人跟娃說:「娘領了糧,給你做白麵條吃,不摻高粱面、黃米麵了,叫你吃個夠。」
也有的說:「糜子換些,其他換麥子,麥子好吃。」
這時豐收的喜悅漸漸傳染到每一個人,他們以前最怕過冬,這裡的冬春漫長,二三月青黃不接,土地上凍未化。
從入冬開始到春四月,一家子七八口,多的十幾口人要靠這些糧熬過四五個月,從不敢吃飽,生怕斷頓。
可今年收了稻子,家裡人多的,全換上糜子,壓根不用算,加上留存的麥子和高粱還有蕎麥等糧食,一日兩頓的飽飯能撐到開春。地里勞作後,到時新菜長出,野菜蔓發,山野的饋贈又能讓他們度過五月,直到六月麥子收穫。
也許今年開了春,大夥見面一瞧,第一句話就是,嘿呦,胖乎了。
代表著貓冬時吃得好啊。
忙忙碌碌的換糧中,糧商腆著大肚走來,他長嘆般感慨,「你們這村可算好的,大夥竟有留稻子的。」
姜青禾笑了笑,「日子總要有點奔頭的嘛,不然辛苦大半年,年年種年年割,全都換了出去,活了大半輩子都還不知道白米飯是啥味,可不虧了。」
她覺得這樣可好了,人有奔頭有世俗的欲望,才不會覺得日子難過啊。今年想著吃白米飯,穿花衣裳,明年奔著油鹽糖走,後年想學幾個字又或者是聽場戲啥的,這不挺好。
糧商聽樂了,「你說得極是啊。」
他又問,「今年你換多少稻子?也只要麥子不,別的稀罕貨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