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生不說話了,她不是不聽先生的,是上輩子的習慣難以改正。遲生上輩子是個畫科普插畫的,科普插畫那是要把真實性放在第一位的。可先生教的文人畫,「重神不重形」,畫得再像,在先生眼裡,不過一句「匠氣」。
可遲生不覺得這樣的畫有什麼不好,也不準備改。可這個想法,要怎麼和祖母說呢?
遲生想了想,讓桂英去把自己放在書桌抽屜里的畫冊拿過來。
祖母接過畫冊,讓人把燈燭撥亮堂些,把畫冊攤在小圓桌上仔細看了起來。
《雲南常見植物(一)》《雲南常見動物(一)》,兩本畫冊還是散頁,邊緣鑽孔,用鐵絲穿起來扣住,是個可活動的書頁。
細看裡面的圖畫,只能用栩栩如生來形容,從形態到顏色,從花葉到果實,連葉片上的經絡都清晰可變。
「去摘片樟樹葉子進來。」祖母吩咐聲落地片刻,就有人送了一根樟樹枝過來,枝條上帶著許多葉子。
祖母比對著畫上和葉子和現實中的葉子,發現真的是一模一樣,葉脈走勢都分毫不差。
祖母往後翻,看到了櫻桃花,又指著畫冊問:「為什麼要把葉子單獨畫在旁邊。」
「櫻桃花開的時候,是不長葉子的。等花謝了,葉子才慢慢長出來,我要畫花兒最完整的形態,上面就不能有葉子。」
祖母頷首,又指著畫冊上的畫兒,讓人摘院子裡的枝條、葉子來對比。既然是「常見」植物,肯定都是安國公府里的,遲生的「常見」範圍就在這裡。
等看完了厚厚的植物畫冊,動物畫冊就薄很多,但看這些形態栩栩如生,毛髮清晰的動物,祖母也陷入了沉思:「你要了那麼多珍貴顏料,就為了畫這些司空見慣的東西?」
「對常見它的人來說是司空見慣,對生長在其他地方的人來說,就是一本博物志啊。」
「小小年紀,居然知道博物志了?」
哦,遲生反應過來,她說的不是西晉張華的《博物志》,她說的是藏狐近親無窮小亮、戴勝祖宗無良小編、以及那問個問題還要背「薄霧濃雲愁永晝」的死鬼博物雜誌。
「先生教的畫,和我想要畫的不是一條路上的東西,所以我學不會,並不是不尊敬先生。」
「即便我不學畫,也知道你先生工筆畫是一絕,畫都是相通的,顏色、運筆、結構,哪裡就一點東西都學不到呢?李先生是見你一味走求實的路子,才要薰陶你、糾正你。就因你腹誹先生看不起你,才導致你不肯學,先生教不會。」
遲生想了想,真是這樣嗎?自己仗著學了二十年的寫實畫法,又有完整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支持,不願意學習新東西,才導致了惡性循環。我真的如此自驕自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