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庚處變不驚,又直起身笑了笑,言辭輕浮:「陛下何必動怒,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皇子,臣喜歡,陛下不肯割愛?」
他如此輕佻,好像只是瞧上了個孌寵,這話對任何一個父親說,無論是為了顏面還是父子之情,梅庚都敢篤定他會被打得蘇婧都認不出。
可偏偏,面前的是楚恆之。
這個男人沒心,若對楚策有半點父子之情,又怎會縱容太子多番欺辱,甚至若非他橫加阻攔,楚恆之當真會將楚策給送去西夏,明面上是公主的正妻,可實際上不過是個供人玩弄的寵物。
梅庚心裡恨得咬牙切齒,面上便愈是坦蕩。
兩人對峙良久,楚恆之哼了一聲:「你好大的膽子,他畢竟是朕的兒子。」
梅庚眉梢微挑,又是一笑:「臣自然知道,五殿下求臣護著,臣便順水推舟要些好處,你情我願,絕無勉強。」
楚恆之的臉色又變了變。
這話當真不客氣,他的兒子卻需要向臣子求助,楚恆之自知理虧,若他還是那個君臨天下的大楚天子,此刻恨不得將梅庚活剮了。
可大楚已然搖搖欲墜,多年征戰下來國庫虧空,又連失國土,自先帝至今,連失十三州郡,曾經的中原第一大國早已名存實亡,他還得罪不起這個手握兵權的西平王。
「他到底是皇子。」楚恆之又警告了一句,卻是默許梅庚的意思。
梅庚心知肚明,楚恆之不過是讓他別做得太過分,以至天子顏面無光,心裡譏諷,面上卻分毫不顯,只道:「臣領旨。」
轉身離開的剎那,梅庚唇邊的笑意煙消雲散,只余徹骨的冷。
他覺得噁心。
楚恆之年輕時也曾勤於朝政,可惜年紀越大,便越是糊塗,他忌憚太子和洛王,便任由兩個兒子斗得你死我活,眼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五皇子得了西平王府的勢力,便急著來試探了。
他是真心想待楚策好,可若是換了旁人呢?就如姜戎般,楚策便徹底毀了。
從宮裡回王府的路上,梅庚的心思千迴百轉,考慮是否將今日所談告訴楚策。
楚策一如往常般縮在椴樹下的軟塌上淺眠,小小的一團,單薄纖瘦,裹著薄毯也只有那麼一小點,像只被遺棄的小獸。
剎那,心便軟了。
梅庚駐足在不遠處良久,落葉飄落在少年指尖,一點翠色,乾淨剔透。
宮內的骯髒污穢他已經沾了太多,可卻生生地自那堆不堪的污泥之中,綻出了這世上最乾淨柔軟的花來。
梅庚甚至恍然生出一種錯覺——他不該再觸碰那些骯髒污穢的邪念。
明知道楚策的狠絕果斷,但他同樣知道楚策的善良柔軟,仔細回想下來,除了當年的梅氏與戰場上的兩千傷兵外,他殺的人幾乎都該死。
於是那絲原本微小的疑竇再次增長,可畢竟那是十五年後的事,想要查也無從查起,梅庚袖袍內的手略微攥緊。
十分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