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呢——」鳳栩輕柔道,「世人如何看我,後世如何評說,我不在乎,但若是真能讓我在史書中微不足道的痕跡被大火抹去,那就再好不過了,這一生的風光與狼狽,到最後化作一抔灰燼,乾乾淨淨的。」
他說起這話時的愉悅與嚮往不似作假。
可殷無崢卻只能從他的笑中,感受到無法言描的痛苦絕望。
018.共眠
鳳栩好似被環繞在不可見的陰霾中,他的七情六慾都在其中被磋磨得深沉死寂,哪怕是眉眼笑盈盈的模樣,殷無崢都感覺不到他有哪怕丁點兒的歡喜。
於是便也明白鳳栩為何一心求死,殷無崢不知道他的痛苦從何而來,卻知道沒人能一直這樣清醒著承受,他無端地想到,鳳栩好像一直很累,並非是精神不濟,而是發自內心的倦怠。
伺候他的人說,鳳栩白日裡不是臥在榻上,便是將自己縮到外間的短榻,支著窗往外瞧,有時只瞧著明心殿外的海棠樹,便能不吃不喝怔怔地瞧上大半日,給他奉的茶,動都不曾動過。
還有在明心殿內死成一團爛肉的孫善喜,鳳栩親自動的手,最後卻因匕首卡在孫善喜的骨頭拔不出來而作罷,從前的靖王殿下嬌氣又喜淨,行事沒什麼顧忌卻從不傷人性命,連見血都要皺眉半晌,殷無崢想著想著,記憶便似畫筆般勾勒出昔時驕狂少年郎的身影。
窗外驟雨突至,雨滴噼里啪啦砸出細密的響,殷無崢驚醒似的回神,而後神情變得複雜。
殷無崢方才驚覺,他竟然將一直視作麻煩的鳳栩記得這樣清楚,當年鳳栩的一顰一笑他都沒能忘掉。還有——他說喜歡時摻著羞赧的跋扈囂張。
「鳳栩,你不不在乎,總有人會在乎。」殷無崢俯下身去,兩指捏住鳳栩的下頜,要他抬起頭來,隨即說:「知道陸青梧是怎麼被找到的麼?」
他瞧著大啟君王的臉,容貌與記憶中的靖王一般無二,神色卻已天壤之別。
——鳳栩小心思得逞時眉梢眼角會浮現藏不住的得意。
分明笑著的鳳栩眉眼間攀上了絲絲冰冷的陰鬱,他笑問:「你知道?」
殷無崢說:「晏頌清查了許久都毫無消息,偏偏我剛進朝安城,陸青梧便露了蹤跡。」
——被惹惱的小鳳凰會氣急敗壞地咬牙啟齒放狠話。
而鳳栩依舊平靜,像火燒明心殿試,沒有歇斯底里,他輕聲問:「所以呢?」
「何必明知故問。」殷無崢用目光細細描摹過這張在記憶中無比清晰的面孔,卻又覺得什麼都不一樣了,「你不在乎自己,可陸青梧在乎你,她知道亡國之君的下場,冒險潛入朝安城探聽消息,卻被抓住蹤跡查到了她還不滿三歲的兒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