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沈霜野便扯住她腕間鏈,謝神筠只覺身子一輕,便已堪堪撞進他懷裡。
蘭麝幽梅似的寒香襲上沈霜野衣襟,他強硬掐住謝神筠,卻沒有挨近她。
那緊攥的動作讓兩人都吃痛,呼吸之間如藏難填欲壑,又堪堪隔著一寸之遙。
隔著寒夜清輝,沈霜野在此刻終於窺見謝神筠一身涼薄人皮下的自輕自厭。
眼前這個人不是高門貴女,只是個惶惶不可終日的喪家之犬。
沈霜野沒有忘記,謝神筠也是端南遺孤。她不是什麼瑤台仙,也不是天上月,她曾出身微賤,又經命如草芥、顛沛流離。
他們都曾經被人用權勢踐踏進泥里,再碾碎脊樑,在進入長安城的那一刻就跪成了螻蟻。
但螻蟻亦想撼天動地。
「謝神筠,這世間有教化就有反抗,有不公就有尋求正義的人,此身如蜉蝣螢火,微不足道,但求以塵霧之微,補益山海,熒燭末光,增輝日月1。」沈霜野緩緩道,「生無所懼,死亦不屈。」
「是嗎?」瞬息之後,謝神筠驀地笑了。
她輕輕挨近,陡然跨過了那道距離。
「熒燭焉能與日爭輝?」謝神筠貼在他耳邊,冷冷道,「沈霜野,我和你不同,我只想殺盡所有擋在我面前的人。」
她指尖刮過沈霜野側頸,如霜刃過喉,輕而緩慢,留下一道紅痕,轉瞬即逝。
謝神筠忽地撤身後退,「夜深了,你該走了。」
她仿佛終於想起男女有別,轉而換上了拒人千里的端莊姿態。
沈霜野摸上頸側那道紅痕,在分神的剎那間想:原來是這種感覺。
不過瞬息他便收斂心神。
沈霜野放下帘子,替她剪掉燈燭:「夜間燭火燒得太亮,不利於安寢。書也別看了,傷眼。」
他轉過屏風,便要出去,卻又驀地停了下來,在雲水山巒上留下一道背影。
「謝神筠,你說得對,人在世上,不是靠情誼活著的。可一個人若是摒棄恩情、舍掉道義,那他還配稱是個人嗎?」
沈霜野沒有回頭,逕自出去了。
許久後,燈花忽地炸出一聲響。
謝神筠倉促地笑了一聲,目光落在屏風上的翠羽青雀上:「人?不是穿上一身人皮就是個人的。」
她厭倦冷漠道,「這裡只有鬼。」
——
翌日雨歇,打落了一地殘紅。
南山居坐於碧水之上,風過珠簾,吹動案上桃枝。
「這兩日我總覺得府中不乾淨,」水榭外拾撿落紅的婢子道,「昨兒夜裡府里飄鬼影,還有哭聲,讓人瘮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