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回女學,小姑姑也回來了。架子被放在院子裡,女學生們隔著窗戶指指點點。
小姑姑看著老黃,和他鼓起的大肚子,皺起眉,以當年嘆張媽的語氣,嘆道:「可憐!」
得了大肚子病,聽說是要命的事。而老黃家裡老的老,小的小,最頂用的只有他一個。
小姑姑和阿姨們實在可憐他,就叫他以後不用再過來干苦力活了,租子也只要交三分之一就行了。
後來老黃被送回家去了,還請了個大夫。聽說是小姑姑替他掏的錢。
更後來,我也不知道了。不過,老黃送來的那袋米,依舊是做成了米飯。味道不大好,女學生們不喜歡,很多都倒掉了。
大約過了一年,十五歲的時候,我考上了外省的師範,人也長得很高了。女學門前新載的樹都不如我高。
小姑姑和阿姨們打量我的目光,也總是像在看一株親手栽下,剛剛長起來的樹,寬慰極了。收拾行李的時候,她們都哭了。
我離開居住了四年的女學的時候,春風送行,楊柳行行。女學往外的路上,都是小姑姑和阿姨她們親手栽下的樹。
一棵、兩棵、三棵、四棵......我坐在馬車上,數著樹,第一次獨身一人,離開了家鄉。
師範讀了三年,其間回來過一次。
別的大多淡忘了,只還記得回來的時候,最一次得到關於老黃的確切消息。
儘管小姑姑替老黃請了一次醫,又免去了他三年來一大半的租,老黃還是病死了。
老黃家只有一個瞎眼老娘,和一個殘疾的兒子,一個小女兒。女學租給他家的地,就沒人種了,總收不上租子。
一年也就罷了,兩年,三年,總是連一成的租子都交不上來,反而要靠女學接濟。
女學不是善堂。沒人能種地,就只好把地收回來,另派佃戶了。
近年天災人禍,很多人沒了土地,願意交更多租子租地種的佃戶也是有的。
仕紳佃戶,誰不說女學慈憐。就連老黃的瞎眼老娘,也只說女學的好。
要是那些土豪劣紳,一定會逼他交足租子,就早早就辭了他,哪裡還會又給他藥錢,又減租三年。
也是蒼天不公,誰叫老黃命不好,竟然得了大肚子病。
不過,雖然如此。那時候,我總覺得有哪裡不足,只是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