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張紅的臉僵住了。她一向愛許多的小生靈,自然也愛家裡的孩子。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弟弟和小妹妹也遠遠帶走。
可是縱然下了決心自此真的再不往來,父親也還是她的親哥哥。祖母只有他們一雙親生兒女,而父親孩子本就不多,現在放走了我,就只剩下弟弟和小妹妹。
弟弟要傳家業,家裡是決不允許他走,弟弟也沒有意願走。
而小妹妹,她只有四歲,裹著腳,套著繡花鞋,縮在姨娘懷裡要吃糖。她年紀實在太小,小到早就認不出兩年沒見面的小姑姑。一看陌生人要靠近她,就嚎啕大哭。
無論如何,父親再混帳。還是她的哥哥。
她最後也只能喟然長嘆。
後來又住了幾日,我跟小姑姑要走了。
離開的時候,父親和弟弟,病姨娘,抱著小妹妹來送行。
父親似乎想同我說什麼,最後又沒有說。只悶頭抽菸,沒有說一句話。
病姨娘抱著小妹妹,一直咳嗽。
弟弟也許是聽了父親什麼話,披著孝,神情跟吸大/麻的人一樣孱弱,也沒肯叫我一聲姐。
一行人沒有一個說話。只是默默跟在我們後面。
那是此後十多年,我都記得的情景。
天上孤雲,一行雁影,地上的草早就衰黃了,雖然樹還有一點半死不活的綠芯,但秋風已起著凋落的葉子。放佛天地一下子和人一樣沉寂下去了。
這樣的淒涼的沉寂里,只有還記得我陪她玩過泥巴的小妹妹,像秋天裡還不覺冷的小雛鳥,最後叫了一聲:「再見,姐姐,再見!」
再見。再見。我在心裡默默地回答她。
此後十多年,果然再也沒有見到。
大爭之世,世上的事鬧得轟轟烈烈,我那時在外面,是年少的學生,總在跟著鬧。也很少再想起老家。
父親去世的時候沒有見過,小妹妹十五歲出嫁的時候,也沒見過。
「諾,前面就是桑莊。」車夫的嗓門和驢叫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跳下車,站在縣城崎嶇的土路上。心裡還迴蕩著十多年前小妹妹的聲音:「再見,姐姐,再見!」
她現在十六歲了,為人婦也已經一年多了。長成怎麼樣了?性情容貌如何?我一概不知。
總要見一眼。我一路向人打聽,尋羅家的住處——那是小妹妹的夫家姓羅。
打聽了一路,才找到最東的羅家。羅家的宅屋,看來是有氣派的,似是個家境不差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