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其實想,雲間塢地廣山闊,她自去找吃食,野菜鳥魚,不會餓死的。但話未出口,她已經隱約感覺到,在塢主面前提這些,會是了不得的冒犯言語。
她默然低了頭,手指甲掐進掌心。
察覺了她的猶豫,荀玄微放緩了聲線,繼續勸慰,「你年紀還小,無法自立,我既接你進塢,供你早晚飯食是情理之事,你不必覺得虧欠我什麼。早上喝些酪漿強身健體,白日裡在東苑加倍用功進學,待你學有所成之後,以所學回報塢壁,便算是償還了。如此可好?」
阮朝汐年紀雖然不大,經歷的事不少,並不輕易會被幾句話繞進去。
「就算學有所成,也是三五年後的事。」
她的視線盯著黑漆案面上流轉的光暈,盤算得清晰又冷靜,「白吃白喝三五年,還不見得能學有所成,不見得能回報塢壁什麼。但吃喝進肚的再不能吐出來了……」
她說到這裡就閉了嘴。黑葡萄般的烏亮眼睛遞過含義明顯的一瞥,眼神清凌凌的,並不掩飾什麼,就差當面直說,「塢主,養我你虧本啊。」
荀玄微輕笑起來。
抬手揉了揉她腦袋上烏黑柔順的髮髻,「阿般,難道無人教過你,世間事並不總是要算個黑白分明,互不相欠。」
手上這回帶了點不大不小的力道,阮朝汐被揉得倒吸口氣,抬手按住髮髻,荀玄微已經鬆開了手。
「人心偏向,世間常情。東苑今年新進十多個童子,獨你得了我的眼緣。所有人都看出了我的偏向,只有你自己不認。」
阮朝汐眼睛眨也不眨,屏息靜氣聽著,對面的人卻不再說下去了。
目光落在盛放香甜酪漿的瓷盅上,廣袖拂過書案,往阮朝汐方向推了推。
「喝了罷,再不喝就要放冷了。」荀玄微溫煦地勸了最後一句, 「既然心生偏向,多予你些吃食用度,見你用了,我亦歡喜,並不求你回報什麼。」
阮朝汐:「……」
她從未聽人對她如此說話。她想回應點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坐在原地半晌未動,最後默然捧起瓷盅,抿了口香甜酪漿。
「塢主放心,我會在東苑加倍用功進學的。」她保證說,「一定學有所成,回報塢壁。」
荀玄微莞爾,把阮朝汐今早寫的半張大字重新放回她面前。
「先練好大字。等練出幾分基礎,我自有極重要的事叮囑你做。你不必擔心自己白吃白喝,虧欠了我。」
那半張大字寫得心神不定,字跡凌亂,阮朝汐越看越不順眼,索性把紙撕了,重新拿了張新紙,嘴裡抿著一口溫酪漿,認認真真地重頭寫起。
白蟬見這邊談話結束,適時捧上了石爐溫著的半盞藥湯。
荀玄微坐在書案對面,捧著濃苦藥汁,皺眉慢慢喝完了。
深秋的晨光照進青瓦屋裡,滿室安靜,耳畔只有沙沙的落筆聲。
書案傳來細微的翻動聲響,荀玄微在半尺高的文冊間尋覓片刻,找到一沓信紙,翻閱片刻,放置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