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來堪斯特島那會兒,不比你說得好多少。」
伊登替同伴發言,他說起這話來堪稱熟練。像每次和小島其他夥伴深入介紹艾格那樣,他再次描述起那段經歷。
這個天性膽小的棕發青年總覺得適當悲慘的故事能讓一個團體更快地接納一位不那麼熱情的陌生夥伴。艾格沒有制止打岔,他移目過去,聽聽看他有沒有什麼新詞。
「……那會兒他也許沒那麼瘦,也沒有低頭縮肩膀,但他在流血。」
伊登沉默了一會兒,他沒有新詞,光回想鮮血就夠費勁了。
「我在海礁上發現他的時候,以為那是個死人,他手臂上,腿上,背上,很多地方——我不知道,我壓根不敢仔細看,只記得好多傷口。那些傷口泡了很久的海水,還在不停流血,把那塊礁石都染紅了,現在想想,他能被衝上海礁,沒有被鯊魚吃掉真是幸運。」
「我看到他還有呼吸,馬上找來了島上唯一的醫生,醫生嚇得不輕,我在一旁也嚇得不輕,我真怕那手抖個不停、圍著他轉了足有十來圈的老人家會在海邊暈倒……」
「後來才知道,巴耐醫生認識艾格,艾格那時候來堪斯特島就是為了找醫生,他們是舊相識……他從很遠的地方坐船找來偏僻的小島,幾乎吃盡了苦頭。」
「我那會兒以為他是從什麼野蠻可怕的地方過來的,不過醫生跟鄰居們講過,自己的故鄉都是好心人,還說艾格和他是老鄉,那艾格就是在好人堆里長大的,只是——只是來堪斯特島的時候遇到了一點不幸。」
凱里咂了咂嘴:「……孤兒都是這樣,各有各的不幸。」
克里森沒對他描述的事情發表什麼看法,只是被他最後的說法逗笑了:「『都是好心人』,哈,我倒是也想見見那種地方。但那恐怕得等到咽氣後了,前提是諸神沒忘記給我打開天堂的大門。」
他們三言兩語聊得興起,艾格穿過左一句右一句的三個吊床,進入廁所關上了門,潮濕複雜的氣味鑽進鼻子,於是嗅著那一點點薄荷與岩鹽的味道找到了牙粉罐子。
薄薄的木門阻擋不了什麼聲音,交談聲依舊不間斷。等到他漱掉滿嘴果肉的味道,伊登已經像是好客主人家給客人倒光酒瓶子那樣,把同伴在堪斯特島的五年經歷通通倒了出來。
「……但他從來沒講過來到堪斯特之前他是怎麼生活的,我們私底下給他編了各種各樣的故事。島上的姑娘都猜測他是什麼——那說法是什麼來著,對,一位流浪騎士的後代。」
「男孩們不太認同那個,艾格知道怎麼深入密林,他的弓箭射出去總能讓動物斃命,他還從一頭灰狼的嘴下救過我,所以大家都猜他來自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家族、擁有一把家傳的鐵劍。但我向他們證明,艾格每把鐵劍都是從鎮上鐵匠那兒買的,砍兩下松樹就斷,並不是他父親留給他的。」
「……流浪騎士?獵人家族?饒了我吧。」凱里聽得打哈欠,「我現在懷疑你們那小島連戲劇這種消遣都沒有,編起故事來都乾巴巴的。」
廁所門輕聲一響,三人轉過頭,話題主人公正濕著鬢角紅髮走出來。
脫完外套的他只著一件粗糙輕薄的亞麻襯衫,領口褶皺凌亂,掉漆的腰帶半掛,馬褲和短靴上都是深淺不一的水漬。他打了個哈欠,垂著眼睛,視線全在地上,但肩胛至脊背的線條卻帶著股渾然入骨般的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