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視了一會兒,艾格伸出手,撈過了地上那段黑髮。
水聲一響,漣漪就在這時晃開,魚尾在底下似有擺動。
但他立時瞥去,微光粼粼,水下只剩寂靜。
手掌能感到一段潮濕,黑色髮絲細密出奇,握在手裡像是一小團輕飄飄的黑霧。繞了繞,比任何絲線都要柔韌的觸感,讓人想到金屬成絲。
艾格眼睛回到人魚平靜面孔時,它的鰓部剛從張開回到閉攏。
見他看來,又慢慢掀開,做了一次輕柔小幅的翕動,一小滴水珠從那尖尖的鰓部頂端落下。
他於是把另一隻手伸向了那奇妙長鰓,是剛剛從兜里拿出來的左手,乾燥的,綁著白色的繃帶。
他覺得人魚給出什麼反應都有可能,躲閃入水,發出威脅的聲音,或者張嘴用那不算尖銳的虎牙給他一口。
設身處地一下,要是哪個陌生動物突然碰上他的耳朵,哪怕只是出於好奇,他至少也得給個恐嚇眼神。
但人魚脖頸之下的軀體一動未動,長鰓只是靜了一瞬,眼睛就轉向了新換的繃帶。蒼白臉頰微微偏來,是一個往手掌貼靠的動作,鼻端差一點就要碰上緊纏的繃帶了。
艾格知道這是個能敏銳嗅見血腥的動物,儘管手上傷口已經結痂,那血腥味所剩不多,早已隱進皮膚。
人魚鼻翼動了動,一次輕輕的嗅聞,眉頭突有一下抽搐。
在那皮肉削薄、平靜深邃的臉頰上,那一瞬的皺動幾乎是人性的。
按捺的,壓抑的,眼睛是夜裡的靜謐海霧,就快有什麼東西從霧中湧出來了。
那是一絲無聲膨起的、勃然欲發的……躁怒?像是——像什麼?他不太清楚,灰色眸光乍閃即隱,難以辨認與體會。有無厘頭的畫面躍進腦海,可能像是個斤斤計較的瓷器收藏家,被摔了只愛不釋手的小碟子。
也可能像每一隻嗅見血腥的飢餓獸類。
他以為它會像上次那樣,將長鰓大開,接而出現一個完全獸類的神情,鮮血能誘出本能,讓大多嗜血動物失去理性。那他也許會丈量一下那鰓部完全張開時的大小和樣子,以及看一看鰓片下的血紅全貌。上一次毫無準備,那一瞬是模糊的,唯有獸類危險嗜血的氣息停留下來。
但人魚只是閉了閉眼睛。
血腥讓它本能緊繃,卻仿佛有什麼東西讓它壓抑且按捺,讓它收攏長腮,放出呼吸,危險的黑尾在水中鬆弛下來。
只是鼻端依舊對著繃帶包裹的掌心。
它睜開了眼睛,神態回歸平靜,只需要兩秒。他觀察著心想,它分得清本能和理性嗎。
手掌在蒼白臉頰邊停頓了有一陣,他看到那長鰓重又打開一點,猩紅鰓肉若隱若現,這才順上它的耳畔,撥過潮濕長發,終於碰上那片奇異的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