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蹼掌手指飛快蜷了一下,繃直的手背不是小動物的警惕,更像是野獸退讓時的縮爪。
鰓片比想像中的更薄,數根細細的骨刺撐起這片半透明的薄肉,像扇骨撐起畸異的扇面,潮而滑膩的膜,尖銳又堅硬的骨。
還有下方的鰓肉,像貝殼裡的猩紅軟體,碰上去,有涎水般的液體,手指離開時,帶出一點黏質細絲。
水面出現了一圈圈細微的漣漪,手底下動物的呼吸在輕輕顫動,若不是他正捏著這片魚鰓,他大概感覺不到這顫動。
它的面龐是完全靜止的,整個軀體也是靜止的,呼吸和供人撫摸的長腮一樣,完全停在了凝滯的空氣里,連黑色髮絲仿佛都是緊繃的,像在害怕驚擾什麼。
只一雙眼睛在幽深對視,讓人得知它明白是誰的手指在觸碰。
艾格想起了堪斯特島上,自己窗口的那隻紅毛松鼠。
他知道怎麼嚇走那隻松鼠,也知道怎麼不驚動它。他知道那種小動物膽怯、驚慌,也知道自己投上窗戶的影子很大,一隻手能捏住它的尾巴,長相對於那雙豆大的小眼珠應該也是怪異不親切的。
如果想多看一會兒那動物啃松果,他就不能打開窗戶。還得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望著眼前這張濕淋淋的臉,現在,他感覺在這條志怪動物眼裡,他好像才是那隻紅毛松鼠了。
他於是扯了扯手裡的長鰓,力道不重,卻也不輕,剛好扯起人魚頰邊的皮肉,扯壞那一臉像在窗後盯視的神情。
人魚的呼吸像被撥了一下,魚尾帶起激烈水聲。
這介於好奇與挑釁之間的舉動讓它本能般地打開另一邊的鰓,又瞬間緊緊閉上。
卻閉得並不成功,也不用力,因為另一隻鰓還在那隻纏繞繃帶的手掌里。
像是收到了可以打開窗戶的訊號。
試探一般地,水裡的軀體一點點地抬高,先是半個胸膛,接下來是一整道伸向腰腹的傷口。
那鰓片繃了足有近十次呼吸的時間。水波無聲,粼粼黃光趨於平靜,慢慢地,一隻蹼掌順著被靴子包裹的小腿,來到曲在池邊的膝蓋。
蒼白手指虛虛搭碰上膝頭,一動不動,掌下的潮濕卻瞬間浸透了褲料。
又停頓片刻,濕潤鼻端漸漸高至池邊人的脖頸,人魚臉頰向前湊近,僅僅一寸。
咸澀水汽里,艾格沒能聞到對面有呼吸。
他目光下落,對上那兩片涌動的灰色海霧。至此他不再覺得自己是那隻紅毛松鼠了,可能是比松鼠還要膽怯的東西——他扯過松鼠尾巴的時候,並沒有這么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