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人的紅髮看起來就像釀壞的葡萄酒,面孔也像是灑滿了蔥點的黃油餅,然而在這樣的幽暗裡,不遠處的紅髮依舊流著僅存的一點光,那眺望夜色的臉頰則像是一片人跡未涉的雪山,湖水一樣的眼睛漫不經心移過來,那兩泓深綠幾乎是無辜的。
棕皮膚的男人動了動喉嚨,塞藏起剛剛急促的語氣。
「最開始——我向你保證,我沒把事情故意往壞了辦。最開始我只是想跟萊恩打聽打聽你,就像每一個想要了解一個新朋友的人那樣。」
如果不是一雙閃爍不定的眼睛,他此時看起來確實像在和朋友殷切閒話。
「朋友得為彼此保守秘密,我發誓我沒把這事透露給任何一個人,我告訴萊恩是我記錯了這一切。我也不會追問你們偷渡的原因,這年頭,大家各有各的難處,拋棄陸地總是那麼乾脆,就像男人拋棄一個婊.子,婊.子拋棄一個嬰兒——你也是孤兒,和我一樣的孤兒,你肯定明白我在說什麼,我們以後還會有很多話可說,我當然會保守這個秘密。」
艾格看到甲板上那雙腳突然又靠近一步,他抬起眼皮,對上盯來的眼睛。
棕皮膚眉毛上那縷濕發愈發明顯了,有更多的髮絲黏上了他的額頭,是汗跡。又或是這潮濕欲雨的天氣。
這算是怪事,那雙眼睛明明在他的臉上拼命找尋著什麼,夠明目張胆了,卻還是會因這一眼避讓開去。
克里森像是終於把嘴巴說幹了,再開口時聲音帶著啞意。
「但是——但是每個人拋棄陸地之前都該聽聽我這話。他們光盯著海上的好處,卻沒管海上的兇險,更不知道一艘船的規矩比陸地上所有牢房加起來都多。」
「你知道上一個偷渡的傢伙是怎麼被處置的嗎?」他問。
接著他飛快把答案告訴這個角落。
「那個偷渡者在船上呆了足有十多天,事務長發現後氣瘋了,他把那大搖大擺的十來天當作對他尊嚴的挑釁。」
「那真是讓人不想回憶的死法——我不想嚇唬你,只是你會知道的,大海上總有各種各樣的血淋淋的事。」
「他們把那個偷渡者衣服扒光,勒住脖子,吊上桅杆,那高高的桅杆就成了一個絞刑架。太陽曬乾他的頭髮,海鳥啄掉他的眼睛,海風一吹,屍體身上的鳥糞就和鹽屑一樣灑下來,緊接著一隻靴子也掉上甲板,死人的腳掛不住任何東西。」
他的語氣神秘兮兮,鄭重其事,像在揭露大海上某些不為人知的隱秘,又或是在告知一個多麼隆重的航海要事。
艾格抬頭看向遠處那些桅杆,海上還有比天氣更隆重的事情嗎?
要下雨了,還是大雨,值夜的水手也許已經準備就緒。他能嗅到那味道,船上的暴風雨預兆總是比陸地上更容易分辨。
船帆隆隆作響,浪從大海深處湧出,風從空中灌來,空氣像片無形深海,陰沉沉的濕意旋轉在海風裡,如果喜怒無常的大海擁有臉色,那它鐵定已經攢上一肚子怒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