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時,等大家都走乾淨了,承乾帝是最後一個出來的,身後跟著那個比女人還艷麗幾分的司禮監掌印。
托玄鵠愛嘀咕的福,李熙知道這個敢在衣服上鏽蟒的掌印太監姓裴,叫裴懷恩,是個欺上瞞下、睚眥必報的主兒,如今正得聖寵,惹不起。
想到這,李熙的目光沒在裴懷恩臉上停留太久,轉頭朝承乾帝再拜。
十八年了,承乾帝是真的老了,曾經寬闊結實的肩背變窄、變塌,整個人叫病痛折磨得佝僂,眼睛也變得渾濁。
承乾帝見著李熙的臉,怔住一瞬,忽然猛烈咳嗽起來。
裴懷恩替承乾帝撫著心口,安慰他說:「皇上,要去淑妃娘娘的住處看一眼嗎?」
淑妃是李熙的生母,李熙貌似淑妃,尤其是眉眼——裴懷恩這是在不著痕跡的提醒他。
哪知承乾帝卻搖了搖頭。
「阮阮有心結,怪朕不顧她兒子死活,執意攻打大滄,到死也沒和朕低這個頭,哼,一個深宮婦人,哪裡懂得什麼天文脈。」承乾帝澀聲說:「她要與朕老死不相看,她不想見朕,朕也不想見她,更不想去她宮裡。」
李熙低著頭沒說話。
裴懷恩掃了跪在地上的李熙一眼,接著說:「可六殿下也是皇上您的兒子,更何況,淑妃娘娘去年就走了,皇上您大人大量,和個地底下的人較什麼勁,想去便去吧。」
裴懷恩這邊話音剛落,李熙倏地攥拳。
母妃……母妃沒了。
承乾帝見李熙不吭聲,就抬腳踹他。
「沒良心的混帳東西。」承乾帝悲痛地說:「你的母妃因你憂思成疾,病骨難醫,你的兄弟因你浴血受傷,險些喪命,你卻好,竟上趕著去舔他們大滄的馬屁股,你——朕當年就不該心軟,該把你殺了!」
承乾帝早已病得沒多少力氣,李熙挨了這一腳,須臾又再跪正。
承乾帝見他這樣,怒得更厲害,只恨聲說:「李熙啊李熙,若你兩年前能有現在的這份骨氣,邵卿何至於此?」
這回李熙沒再沉默,終於願意開口了。
李熙說:「父皇,我沒有通敵。」
承乾帝又咳嗽起來,說:「事到如今,你還狡辯什麼,當初難道不是你自己站出來,同大滄認下這件事的嗎?」
李熙的肩膀顫抖,說:「是舅舅……舅舅教我這麼做的,有人設計害我,卻意外給了我生路。
頓了頓,聲音稍大一些。
「父皇,當年戰況慘烈,因著那腰牌,我是桓水城中唯一有希望活下來的人,若我死了,當年的事就真做了懸案,屆時,真的奸細逍遙法外,三萬將士永不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