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承乾帝自認在處理國家大事這方面從沒偷過懶,所以在他更年輕時,他是從不屑於對外隱藏自己這點微不足道的小癖好的。
而這也就導致了,當時過境遷後,當如今早已年邁多病,力不從心的承乾帝再看見裴懷恩時,心中總會泛起一點別樣的,複雜且無法準確描述的情緒,因為裴懷恩作為他最滿意的一件作品,身上不止有他喜愛的熱烈生命力,還有他年輕時的陰狠和多疑,仿佛一隻蟄伏在草叢中的獸,隨時都能撲將上來,一口咬斷他的咽喉。
可……這就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孩子啊,是恨不得生食他肉,卻又不得不彎腰跪他,溫聲哄他入眠的奴婢,是旁人眼中尊貴無比,於他卻卑賤如泥的凌厲爪牙。這叫他如何不喜愛,又如何不懼怕?
所以承乾帝最近在精神不佳時,總喜歡通過支使裴懷恩為他端茶倒水這些小事,通過裴懷恩依舊對他唯命是從的溫順態度,來自欺欺人安自己的心,仿佛只要壓住了裴懷恩這頭強悍兇猛的野獸,就能證明自己還沒老,更不會被自己眼前那些奇形怪狀的故人們傷著。
話又說回來,承乾帝的心思明顯,裴懷恩跟隨他多年,自然不會看不清楚。
是以裴懷恩最近對承乾帝非常好,在承乾帝面前故意表現得順從聽話,一如他當年剛入司禮監那會,哄得承乾帝幾乎對他言聽計從。
是日,天氣很好。
裴懷恩從宮外回來,帶了三打白骨精的皮影給承乾帝看,他一邊擺弄那個可以從美人變成骷髏頭的白骨精,一邊聽承乾帝跟他說話。
承乾帝起初看得挺起勁,但是慢慢的,隨著香爐里的迷香越燃越久,承乾帝逐漸開始眼花心慌,渾身出冷汗,連帶著看那小小一隻的皮影也變了樣。
裴懷恩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些,但他裝著不知道,直到承乾帝怒極反笑,用力把手裡杯子砸過來。
「都滾!都滾!」裴懷恩慢悠悠地抬首,看見承乾帝這會正雙眼圓瞪,滿目驚恐地盯著他手裡那皮影,色厲內荏。
「哈哈哈!朕又沒錯!你們都來找朕做甚!」承乾帝奮力揮舞著雙臂,眼中血絲密布,「你們都走開!混帳東西!全都是混帳東西!活著的時候不聽話,死後還要來找朕的麻煩!」
裴懷恩心下冷笑,面無表情地丟掉手裡皮影。
「皇上。」裴懷恩緩步上前去,語帶安慰地對承乾帝說,「皇上靜心,皇上再仔細看,這裡除了奴婢之外,再沒外人了呀。」
承乾帝依舊惶恐。
「你看不見麼?懷恩,你看不見麼!」承乾帝抬手指著牆壁一角,咬牙說,「他們就在那裡,他們來帶朕走了!」
裴懷恩順著承乾帝手指方向看過去,半晌又笑。
那處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皇上,您這只是做噩夢了,夢中的東西不作數。」裴懷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