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如晦望著他。
眼角小痣顏色灼灼, 恍若心尖滴落下來的淚。
這心意太坦蕩, 太滾燙。
潑在冰上滋滋作響, 可惜冰還是冰, 化不了。
陸昃品著從肺腑深處漫上來的血腥味, 冷酷地將過往百年回顧了一遍。
他自認是個好師父, 當然也只會是個好師父。
世人皆知他溺愛徒弟,堪稱無法無天, 也只因為他們是徒弟。
逾了矩,不安分於只做徒弟,自然能見到他鐵石心腸的一面。
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將鄔如晦推開, 推到合乎師徒之禮的那根線上,然後冷眼看那雙明亮溫暖的鎏金瞳一點點斂起光, 漸漸成為他所規訓的模樣。
凡事講一個分寸,這次也不應例外。
……是麼。
仿佛只過了一瞬, 又仿佛過了很久。
陸昃微微動了一下,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透著一股快要繃斷了的壓抑。
鄔如晦那雙黯淡下來的鎏金瞳在他眼前慢慢地放大。
萬籟俱寂,生怕驚飛這個或是垂憐或是施捨的吻。
鄔如晦突然抬起手, 徹底失去溫度的指尖抵住陸昃同樣冰冷的嘴唇:「……算了。」
他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鎏金瞳里卻漾起多年不見的少年氣笑意,明亮溫暖如昨,然而生機斷絕, 他每一個字都要用盡最後的力氣:「我從察覺自己心意的那一天起,就在期待這個吻了。」
他聲音斷斷續續的:「但是不行。」
陸昃有預感他要說什麼, 是陸昃不想也不敢細聽的話,嘶聲道:「別說了……」
鄔如晦迴光返照的氣力即將耗盡,瞳孔已經微微散開,卻還是硬撐著說:「這世上有太多的人勉強你,給你套上層層枷鎖。」
他目光仍是溫柔含笑的:「我怎麼能跟他們一樣呢?」
——帶著我的眼睛,去斬開那些枷鎖吧,陸昃。
被休祲劍氣染成黑白的天地逐漸褪色,熹微晨光照了進來,卻叫人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鄔如晦很留戀地看了這世界最後一眼,然後凝視著陸昃的眼睛,輕到近乎無聲:「陸昃,我走了。」
此前無數次下山歷練之前,鄔如晦都會這麼跟陸昃輕描淡寫地交代一句。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
——此去無歸,望君善自珍重。
鄔如晦的手軟軟垂落,了無生氣地歪到一邊。
陸昃抱著他的屍身靜默良久。
久到眼前重新沁出血色,那些撕咬著蟄伏在體內的仙氣與魔氣再次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