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昃深吸一口氣,揮手打出一道柔和的內力,將他托到地面躺下。
鄔如晦沉沉睡去,雙頰酡紅,周身簇擁著雪白的飛花,似乎醉倒在一場酣甜的夢境。
陸昃卻閉眼不看,他撐著額頭,長發從肩頭垂落,幾縷沾著冷汗貼在臉頰邊,眉心緊蹙,隱忍地弓起後背。
原本壓制在識海最深處的魔氣驟然失控,肆虐開來,與體內中正平和的仙氣甫一交鋒,便如冷水潑進滾油,徹底炸開。
一切又都被他牢牢地限制在這副軀殼之內,半點都沒有溢出。
陸昃正苦苦壓制之時,那道聲音又陰魂不散地響起,語氣極其不可思議,仿佛看了個天大的笑話:「師父師父,如師亦如父,你一向以此作則,因此與小如晦親密得過了界也渾然不覺。可你平心而論,會任由小曇或者羌杳摟摟抱抱麼?」
並不需要陸昃的回答,因為在那道聲音面前,陸昃所有的心緒都無所遁形:「不會,因為小如晦是特別的。」
陸昃咬緊牙關,眸中血色翻湧。
那聲音沉下來:「雖然小如晦並非無意,但你可別忘了,陸昃。」
「你從生下來就註定不得好死,小如晦才一百多歲,他根骨絕佳,仙途一片坦蕩,未來還有數千年的漫長歲月。可你呢?你還有幾天好活?」
一字一句,如尖刀利刃穿腸而過。
陸昃靜默良久,忽然笑了。
他笑得渾身顫抖,飛花月色中,仙人偏有一雙血色眼眸,矛盾地糅合出某種近乎妖異的氣質。
他的笑聲低低迴蕩在寂靜的菩提樹林間,驚飛無數沉睡的鳥雀。
那道聲音含著幾分詭譎的興奮,驀地換了一副面孔,竟開始誘惑道:「命數已定,天道不會放過你,不過,你也可以及時行樂,不放過他,你多的是手段,讓他往後數千年都只能活在你的陰影里,永遠忘不掉你,不是麼?倘若你將他……」
陸昃笑聲一斂,輕聲道:「閉嘴。」
此話一出,立竿見影,原本與仙氣僵持不下的魔氣被強而有力地壓制下去,陸昃瞳孔中的猩紅血色褪去。
他緩緩抬起眼睫,藉由這個動作,無形的寒冰覆蓋全身,包括他一顆剛剛開始為情意開始跳動的心。
陸昃手心在鄔如晦面上虛虛拂過,指尖纏繞著詭譎的光,將方才那段唇齒纏綿的記憶盡數提了出來。
鄔如晦雙目緊閉,無知無覺地昏睡著。
陸昃收手,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緩慢收攏手指。
於是這段記憶頃刻間碎成斑斕光點,無可挽回地彌散在空中。
至此,大喜大悲悉數落幕。
幻境四周爬上蛛網狀裂痕,開始緩慢崩塌。
陸昃身上披的那一層幻象也跟著潰散,滿頭青絲化霜雪。
好似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唇齒相依的觸感依舊鮮明,陸昃額角依然掛著涔涔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