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卻是得從當今淳景皇帝與焦皇后說起來了。
淳景帝多年甚為愛重焦皇后, 可因焦皇后昔年曾與慶王定的親事,以致紛言不斷, 在後宮中須得忌著太后與德妃、貴妃及其身後的娘家杜將軍府等等牽制。時間一久,淳景帝也學著圓潤了, 不再寵得顯山露水。
譬如焦皇后有一次提了一嘴:南方多產水果, 甚為美妙。等到果蔬上市之際,淳景帝便讓親信朝臣上了一道奏摺,大約議題是「南果北輸, 擴市益農」。花花綠綠的水果運來宮中, 都還帶著冰鎮的鮮氣, 各宮主位娘娘皆有份,皇后中宮的分量尤其多,也就沒人置喙了。
諸如此類例子繁幾, 謝敬彥因職責為掌修實錄, 記載帝王言行,以及草擬有關章則, 故而從中便可提取出軌跡。
去歲夏天,焦皇后中了暑。不到中秋, 謝敬彥便從太醫署的相關記錄上看到, 說淳景帝開始犯風濕了, 隨後入冬以來,風濕更加反覆。謝敬彥已經草擬過幾次建殿草章, 而目前京都附近最為夏涼冬暖的一片地乃在太後名下,估摸著皇帝要開這個口,必然得巴結一番。
而建殿動工則要開支花錢……那麼,有個兩全之策便是讓梁王贏了這場蹴鞠賽季。
一則討好了太後;二則,出其不意地撈一撥下注盈利。
端看各隊成員的名單里,某些不太清晰的禁衛軍將,就覺似有意安排之。
謝敬彥據此推斷,當押注梁王無異。
黑漆象牙雕瑞獸的四頁屏風前,男子已在隔壁側廂換上了肅淨細蓮花紋底長袍,墨發束冠,鳳表龍姿,眉下的眸色似濃得化不開的墨。
適才王吉本來建議公子,是否將里面的中衣也換去,雖然沒濕,但怕沾惹女子香露,公子似未能聽見。
到底臉頰也被花瓣濺到,看過去神情平靜,卻無端添了一縷陌生的寂落。
謝敬彥把中間枝節大略一說,鶴初先生便瞭然矣。
她抬起素纖的手指,沏了一杯熱燙烏龍,秀白靜逸的臉上暈出笑弧。
她雖看不清男子此刻姿容,卻能感知到他絕卓的氣場。
謝敬彥骨魂高澈,修在其內,外可溶濁,不受其擾。自律勤嚴,卻遊刃從容,有目的使手段,亦不排斥謀變多端,凌厲狠辣。
這也就是鶴初先生當初願隨入幕的原因之一。
鶴初先生淺笑一嘆道:「若確如此,那我也須加上幾注了。」 此類押注,可不用真名,憑收據去領兌利即可。復問:「公子今夜聽什麼曲子?」
謝敬彥:「先生隨意,我皆聽之。」
鶴初先生身板端直,手撫琴弦,一曲空靈輕揚的琴音徐徐彈出。她撫琴流暢,如悠然泛樂,又似匯入波濤江海。
但凡用琴,她便習慣繫上黑綢,這樣五感能夠更加清晰,辨音辨息更敏銳。只是她凝神細覺,卻分明捕捉到對面男子神情不屬,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