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榕自然不敢居功,道:「不敢。」
這個季節,攬月池邊桂花盛開,芳香馥郁。
初升的圓月從東枝升起,瀲灩在池中。
聊著聊著,謝治觸景一嘆:「還記得你當時落水臥床,剛好,來年又一場大病。你不清楚吧,宮裡京中,有人偷偷開始準備白布喪禮了,你娘知道了,發悶火砸了不好瓶盞,但居然沒太怪罪。一晃,都多少年過去了。你們都長大咯,時局也不像你外祖在時,那麼動盪了,真是好長一段太平日子啊。這國運走得未免也太順了些。」
他在感嘆,亦在憂慮。
無非在憂慮四個字,盛極而衰。
這或許才是今日舅舅煩悶到找她散心的原因。
於是,宣榕勸慰他道:「您在擔心西涼作戰?軍餉供應不是問題,軍中士氣也蓬勃待發,若是不能半載一年之內,一擊必勝,那退而占據天險守邊,也不會陷入持久消耗。您不必擔憂的。」
謝治命宮人摘點桂花送到養心殿,又領著宣榕向宴席走去,遠處陸續有朝臣領著家眷入內,華燈初上,華服琳琅,絲竹奏樂縹緲輕靈。
他緩緩問道:「絨花兒,耶律堯來齊之事你怎麼看?」
宣榕謹慎反問:「您怎麼看?」
謝治徐徐道:「總覺得在『展示實力』——兩個月平亂,隨即就敢離開,頗為有恃無恐。他這一來,把北疆的籌碼增添了不止一點,老袁他們都不敢太往下疊條件。」
宣榕:「…………」
長輩們一個兩個,就差沒把「心機深沉」掛在耶律頭上。她隱約能猜到他急匆匆來齊為何,但又沒有臉皮厚到,能直言不諱說「是為我而來」。
誤會有點大,她遲疑道:「也許是展現誠意吧。畢竟他命還是咱們救的呢,您讓袁閣老不用拘著,有何想法便提,雙方磋商就是。」
謝治不置可否,感嘆道:「還好當年沒有和他結仇。」
宣榕看他裝大尾巴狼,笑彎了眸子:「要是真結了大仇,他能活到現在呀?」
經歷過腥風血雨的長輩們,對於防患於未然這個道理,再懂不過——北疆三子,其實都有下注幫扶,誰能奪得頭籌,對大齊都不算壞事。
謝治也失笑:「走罷。」
天金闕宮殿巍峨,成排的殿宇在漸黑的天色里,檐牙高啄,迴環錯落。
宮宴設在高台,今兒宮中早早掌了燈,將漢白玉長階照得寬闊潔白。
若是逐階而上,仰頭看去,真當猶如玉階天際下凡塵。
而從上往下望去,來人如織。
就連提燈的侍從也是衣帶飄緩,步履蹁躚。
宣榕剛要入席,就看到不遠處,兩名宮娥提著八角宮燈,領著北疆一眾人登階而來。為首的青年對目光極為敏感,若有所覺地掃視過來,見到是她,露出個閒適的笑。
耶律堯向來都是玄服,今日卻是罕見的藏青外衫。
北疆的禮袍襯出身型,看上去居然像要比平常還高不少,極具壓迫感。本就英俊的五官在燈火掩映下,生了點邪氣。
謝治見她頓足,也順著視線看去,恍然道:「還真是卡著時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