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榕沉默片刻,還是低頭看去。
渾濁污穢的黑水裡,看不清沉底的屍體。
但往前路望去,浮屍散落,春初料峭的化雪帶著幽香,溶入鐵鏽血味。像是黏膩腐朽的痛感爬上肌膚。
她輕輕道:「不必。」
說著,一夾馬肚,越過死狀各異、國籍不同的屍體。
這些戰亡士兵數量眾多,有的倚靠樹木,有的漂浮水面,有的被刀劍戳穿胸膛。而附近榕樹和杉木砍痕、散箭遍布,看得出發生過激烈交戰。
一瞬間耳朵嗡鳴,宣榕仿佛看到了無數的,母親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和孩童的父親——
這樣一個「無名小卒」,這樣一個「頂梁支柱」。
就此煙消雲散了。
在快要走出這片屍山血海時,她微微目眩,扶住就近的一棵紅杉。容渡大驚失色:「郡……阿松!你沒事兒吧?!」
正要攙她,宣榕擺了擺手拒絕,掩唇乾嘔了幾下,方道:「繼續前進。」
時值電閃雷鳴,隨行軍隊,無一人再忍心回頭相望。
宣榕也只把目光投向前方,漫水行進片刻,忽然,她瞳孔微縮——
榕樹林後,是一處相較平整開闊的石地。
看不太清楚,但大概呈現六邊形。
六角各自矗立一根又粗又高的盤龍石柱。
或許經年累月,風吹雨打,石柱殘破不堪,唯有龍眼上鑲嵌的夜明珠,尚且散發悠悠螢光。
而石地上,兩個人影纏鬥在一起,兵刃交接的聲音讓人牙酸。
宣榕心下一緊,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方匣,剛要一甩韁繩,衝出木林。這時,一隻手從半空橫來。
一陣天旋地轉,宣榕連忙抓住差點掉落的雨笠,只感覺撞在了一人懷裡。胸膛又冷又硬,聲音倒還中氣十足,掐著她命門,試探般問了句:「絨花兒?」
宣榕:「……」
她驚魂不定地低下頭。
離地五六尺,在樹上。
又不敢置信地側頭問道:「你怎麼認出我的?」
耶律堯放開掐著命門的手,懶洋洋答道:「身形。」
而下面,容渡看到宣榕突然沒了蹤影,急道:「阿松?!」
說著,竟是以為她不慎跌落,作勢要下馬入水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