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待著的這段日子,她變得更瘦了,單薄的病號服套在身上像一床漿洗髮白的、輕飄飄的床單。
她背對著兩人,因此陸鳴只能看到她後背,一頭濃黑的長髮毫無生機地垂到腰際。
兩人一路走過去,直到在她身後站定,她都渾然不覺,只一直看著石碑上那個名字。
池還站了一會,見她毫無反應,出聲叫了一句:「媽。」
前幾次池還去醫院探望時,對於池還,何雲裳要麼視若無睹,要麼歇斯底里,但這次,出乎意料的,她平靜地回應了。
「來了。」她說著,視線卻沒有挪動分毫,「聽說他給我留了一大筆遺產?」
「嗯。」池還說。
何雲裳突然很輕地笑了身,陸鳴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可以明顯分辨出來這聲笑不含喜悅,反而有些不屑。
「這算什麼?補償嗎?」何雲裳不再看那個名字,而是低頭看著地上。
骨灰盒埋葬的位置用混凝土砌築了一個小方塊,何雲裳撐著身體站了起來,她腳上穿的還是醫院的棉質拖鞋。
她默立片刻,忽而踢了一腳那塊混凝土。
何雲裳轉身的時候,陸鳴看清了她的臉,意料之中的蒼白,沾染一片未乾的淚痕,但表情卻出乎意料地平靜。
「我第一次見他是17歲。」她的聲音有些嘶啞,反而更顯尖細,「十八歲那天,我們在一起了。」
她停頓了一下,想死要證明什麼一般又補充一句:「是他主動的。」
何雲裳中學的時候跳過級,上大學時才剛17歲。作為村里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所有人都覺得她前途無量,她自己也這麼覺得。
開學第一天,她見到了池昌明。
樂於助人、體貼溫柔的學長,渾身氣質矜貴,何雲裳不認識他穿著用度的品牌,但她隱約猜得出價值不菲。
他和她這個普通話還有口音痕跡,打扮樸素的新生,註定不是一類人,他遠遠超出了她對大城市人的認知。
她手裡大紅塑膠袋提的是陳慶月臨走前包好的特產,池昌明伸手幫她提,她卻把手往後收,只把另一個看起來整潔的布包遞過去。
但池昌明卻開始追求她了,後來何雲裳想明白,大概當時,漂亮是她身上最顯眼的資本。
池昌明追求了何雲裳整整一年,這一年裡她更清楚地認識到了兩人之間的差距,可她到底還是動搖了。
她安慰自己,還年輕,還有試錯的機會,因此最初何雲裳對這段感情不抱希望,卻沒想到這場身世差距懸殊的戀愛長達七年。
愛意就在時間的增長和池昌明的呵護中增長,直到池昌明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在飯局上的時間越來越多。
「他訂婚的消息,我甚至是在財經新聞上看到的。」何雲裳輕笑一聲。
再後來的故事就很老套,池昌明給了她一筆錢讓她離開,她卻發現自己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