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的熱氣里,陽光的照耀下,戴著單片眼鏡、穿著長衫的不夜侯語氣里有點無奈:「……這就是你所求嗎?」
「我是醫院的靈啊。」藏生飄過來,白色的髮絲延伸到一定長度後,就會化為淺白夾金的光點四散,「我又不需要人類的財富,又有漫長的壽命,當然沒什麼想求的。」
像人類一樣可以品嘗到食物的味道,可以觸碰到實體,就已經很好了,他又不貪心。
藏生半透明的手指抓了一塊茶糕,忽然從天台上消失,過了幾分鐘,他重新出現:「剛剛又去送別了一個小朋友。」
他飄到天台的最邊緣,指著醫院樓下來來往往行人中的一處:「喏,就是那個小朋友,胳膊和腿可有力氣了,一看以後就很健康。」
「我喜歡那棟樓,那棟樓里全是笑聲。」他說,「其他樓里啊……死亡太多了。」
藏生的思維總是有些跳躍,或許是沒有人能看得見他,在和不夜侯交上朋友後,他變得格外活潑:「你知道人死後是什麼樣子嗎?」
他第一次向他的朋友提及他所看到的、真正的死亡:「人死之後真的有魂魄,只是魂魄太輕,比煙還要輕。他們從軀殼中脫身的那一刻,會在生前最愛的人身邊盤旋,然後慢慢地消散在空氣中。」
「有些人說親人死亡時有預兆,有些人說夢見離開很久的亡人……那都是魂魄溢散,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在那一刻與魂魄共振,以夢的形式捕捉到了他們的命軌,又或生前未盡的話。」
藏生在醫院裡,見過許許多多魂魄消散的場景,雪白的病床,枯瘦如柴的手臂,精密昂貴、卻再也無法挽留生命片刻的儀器在哭聲里有規律地發出穩定的嗡鳴,如同生命倒計時的號鍾。
對生命不甘的魂魄從沉重腐朽的軀體中飄起,起先臉上是茫然,而後有的想要回到軀體,有的卻想要抱一抱圍在病床前哭泣的人,卻在幾夕之間,徹底了無痕跡。
除非怨氣化鬼,否則普通的魂魄不能長存於世,他們會散開,在這世間的任意一處飄蕩,而後某一天機緣巧合,新的魂魄於天地中懵懂而生,又重新投胎為人。
所以人沒有前世,更沒有來生,今生今世就是今生今世,沒有下輩子。
藏生分享這一切的時候,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好像對生死這個話題沒那麼在意,只是他身上的光點,溢散得比剛剛頻繁一些。
藏生喝了一口茶,嘆道:「人死如煙散,前塵俱成灰。」
所以啊……
遇到在生死邊緣掙扎的人,他總是忍不住推一把。
讓手術里血流不止的出血點忽然止住了一瞬,讓停止跳動的心臟續了幾秒,讓劇烈到崩潰的疼痛緩和一霎……
他做的這些或許有用,也或許沒用,死去的人往往比活下來的人更多。
他只是盡己所能,問心無愧。
茶盤上最後一塊茶膏也進了藏生的肚子,他翻翻那個精緻的提籃,試圖從裡面找出什麼隱藏好吃的,因為他的動作,一顆珠子從縫隙里掉出來,在茶桌上滾了好幾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