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題聽出燕綏淮語氣不善,沒再追問,又因此刻腹中有如刀絞,胃口寡薄,便沒動筷,只趴在案桌上嘎嘣嘎嘣地嚼花生米。
燕綏淮直勾勾地盯著對面的徐雲承,狀似漫不經心地說:「林大人方調任平州不久,阿承又是個杜門不出的……你二人怎的瞧上去交情還不錯?」
「耽之麼?高山流水,知音難覓!與耽之相識,在下是撞了一輩子的運!」林題用下頜支著桌,笑意從那張倦色沉沉的臉兒上溢了出來,他眉飛色舞道,「耽之他啊可當真是冰清玉粹,從前下官便仰慕已久,今兒總算挨近了,哪知竟是遠看是畫,近看是仙呢?得與其同行,下官可謂是喜不自勝,惟獨害怕髒了他的路!」
「那是得小心些。」燕綏淮抬手斟酒,耐人尋味地說,「這會兒挨近了又有什麼用?『衣不如新,人不如故【1】』啊。」
林題略微眯了眼,倒真沒功夫去計較燕綏淮話里意味,只是仰面打了個哈欠,扒拉著裝花生米的碟子睡了。
那之後燕綏淮沒再吭聲,垂眉吃起酒來。
他仍像當年那中秋夜一般瞧著徐雲承,瞧著徐雲承八面張羅,瞧著那些個達官顯貴才子長才子短地拿酒灌人兒,還在心底笑他一句「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2】」。
徐雲承同他人逢場作戲,他痴痴眯著眼,好似那笑全賞了他。他用空腹盛烈酒,將腐爛的臟腑燙得火熱,在灼燒劇痛中瘋了般探尋著徐雲承的溫度,仿若徐雲承推回去的酒全灌進了他的腸。
林題沒心沒肺,那是天塌下來眉頭不帶皺,可坐於燕綏淮另一側的官兒可別提有多心驚膽戰。那不好惹的燕家祖宗酒灌得像是不要命也就罷了,還時不時握杯砸桌,渾身戾氣,離話本子裡頭的魑魅魍魎就差冒柱黑煙了。
許是見燕綏淮面色過於陰鬱,吳紀拎著三壇酒擠到徐雲承他們那人堆里,豪橫地架腿上案,說:「平州乃吾鄉!諸位怎能光顧著請徐功曹吃酒?如此美酒,怎能不孝敬孝敬小爺我?」
那些官兒本就是欺軟怕硬,一聽吳紀的話樂呵得不行,忙不迭灌起了這自討苦吃的事兒精。
「在下先敬吳將軍一杯!」
「喝——!」
末了,吳紀替徐雲承擋得多,自個兒要比徐雲承還先醉,只趴在桌上嘟囔道:「阿淮,日後你要知恩圖報,好好謝謝你紀哥……」
徐雲承聞言神色未變,只沉默地將那倆字摻著酒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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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斜斜,夜色漸濃,諸客各乘車馬離開。徐雲承強穩身形,好不叫自個兒顯露醉後醜態。
依稀間只見長史吳慮走至身側,搗醒了那醉得嘟嘟囔囔個沒完的吳紀,把他手上繞在自個兒脖上攙著他走了。
「那二人原是認識的麼?」徐雲承勉強掀了醉眼瞧他倆,「都姓吳,莫非沾點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