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沈府不遠處立著座醫館,大夫來得很是及時,他這雙眼睛才沒真廢了。不過左右逃不過,那毒還是給他留下了余疾。
就這麼說罷,十步開外,這沈復念瞧不清人臉,有時用眼過甚,人家哪怕湊到他跟前,他瞧人也似隔了幾層紗。
這眸子徹底斷了他要騎馬射箭的念想——誰敢讓他這個半瞎子拿劍耍刀?
他若成了武將,上了沙場,捅死的恐怕是敵是友都辨不清!
當年他科舉中進士,沈府里外皆是難掩的歡喜,可他羨慕的卻是他哥那遭沈家眾人冷眉冷眼的武舉狀元郎。
這美人兒自九歲起便再未瞧清遠山飛瀑,重霄壯寥,他被推搡進了一方窄小天地,只能於書卷中摸索何謂廣闊。
這麼多年,這眼疾仍是他不可化的濃愁,但他早已自銷怨氣,安分地在這世間做個風流文人。
好在他眼睛雖落得個半廢,但腦子可依舊靈光。這會兒他瞧不清字,他便闔上眸子細細捋四疆諸事。
魏中部皆是富庶之地,最有可能藏有髒錢田產的可不就在那兒?然而這洛家的御史大夫卻把他沈復念遣去了邊疆。
這也就罷了,畢竟魏的弊病在北疆,自打魏一十五年來,那地兒已然流膿生瘡。可不知洛家那老頭安的什麼心思,一定要叫他照著東南西北的順序查。
能有什麼心思?
可不就是憂心他這沈家子立功?!
他將那閱完的帳簿壘在一旁,抽出張大得很的山川圖來瞧,不住地拿指在上方滑動。
從稷州到北疆得先查原東道的乾州,再到江北道的啟、艮、坎三州,最後才能查到峰北道的鼎州。
他那身為先朝宰相的師父曾給過他幾句忠言,他道:
「你如若想當個富貴官,那便在中部的濁水中游,絕對叫你明白醉生夢死的滋味。你若想當個安閒的清官,那便去東南西三疆走走看看,莫要伸手碰北疆。但你所求若是撫綏萬方,名留青史,那便用一生去將鼎州翻個底朝天。」
沈復念並不懼怕生死殊途,也不在乎差事輕重。他讀盡儒卷,卻長念金戈鐵馬,以至今朝雖生了武人的俠肝義膽,卻也不落儒士最重的二字風骨——那是鐵騎夢逝後重栽的文人蘭。
這鼎州,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去。
半晌過後,他見自己那眸子沒有轉好之勢便高聲喚來了貼身侍僕,要那人念些東西給他聽。
沈家人以往只養文官,為彰顯風流才華,便叫那些貼身侍僕也跟著主子一道識字,好為他家搏個體面。
沈復念那少言寡語的侍僕喚作軒永,自小伺候這沈二長大,對那人的眼疾早已摸得比他自個兒還要透徹。他明白照沈復念這性子估摸著又要徹夜忙活,便提前命人熬了帖藥與一碗糖蒸酥酪,擺在托子上一齊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