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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訣陵原是被欒汜喚出去的,誰知他正打算再回去的時候那季徯秩已步入了屏風後,叫他只能透過素絹摹出那人兒影影綽綽的輪廓。他垂了眸,將那帳門拉緊,轉頭回了自己的帳。
以往他總喜歡獨自呆在那些個有些暗的地方——這能催他回想起那年的黃沙馬蹄,血河白骨。
他年少時噩夢不斷,在夢中,他永遠是魏一十六年那執刀砍馬的少年郎,拼死拼活地盼望扭轉乾坤,好將那一張張被血軀救回。
可那夢做了十餘次後,他終是大徹大悟木已成舟,所行一切皆是徒勞無功。後來他就只立在原地,細描故人顏,直至那凌空落下的馬蹄將他踏碎。他一敗塗地,卻嘗著了不盡的滿足。
自那時起他的住處向來只容人留一盞燈,以便合眸於其中,靜靜等候那橘紅燭火搖出那年的黃沙。
如今,那夢沒再做了,他也漸漸忘卻了那些個為了護他周全而死去之人的音容相貌,棲身黑暗是他跪在墓穴的懺悔,亦是忠魂對他莫忘仇讎的告誡。
可他在季徯秩身旁呆久了,便將那人喜光的習慣一併學了來。他吹了帳門旁將熄的燭,親手掌新燈,把這帳裡頭倒騰得亮堂堂的。
他拆開桌上那封鼎州信來,方瞧了一會兒那劍眉便蹙了起來。
「阿陵,你知道的罷!俞伯呆在這兵營裡頭從來不是為那狗屁的立功封爵。眼下我在營里束手束腳,那方紇仗著自己曾是京官打壓營中老將,想盡糟爛辦法要把我給從那營里攆走。我性子倔,鐵了心要和他硬抗,可誰知他竟朝弟兄們下手!」
「那方紇欺人太甚,收了不少潑皮流氓充兵,一個個的仗勢欺人,打了人還不讓弟兄們還手!我攔得了一兩次,架不住成千上百次!」
「弟兄們擔心拖累宋大將軍,個個忍氣吞聲,哪怕被打的鼻青臉腫也都悶聲受著!」
讀到這兒,那字有些花了,宋訣陵不知怎的就是明白,這是因那無堅不摧的鐵血將軍落淚了。
「阿陵,俞伯難赴你約,你得此信之時,我恐已離營歸故里,勿念。」
宋訣陵瞧著那封信時,五臟六腑都仿佛被人那木棍敲打了一番。漆黑鳳眸浮起了令人膽寒的殺意,他強滅怒火,一遍又一遍地默念:
「裝下去!笑下去!」
他冷靜下來,又開始思忖今朝局勢。
眼下京城的探子傳來消息,今兒距那魏盛熠篡位殺人的日子恐怕不會太遠。因此那獲取余鐵的消息必須儘快送回京城。但這消息若真由喻戟傳遞,那人恐怕不會甘願向魏千平提出讓他和季徯秩二人調職北疆的請求,是故這京城一行必須要他和季徯秩其中一人前去。
如何才能勸下喻戟呢?
他計從心來,長呼了口氣,靠著椅背——眼下謝家案未解,方賊又於北疆生事,這余國事未完,又有季徯秩在他身邊叫他費神。
他著實有些疲累了。
他當然明白只要他博得那季徯秩的歡心,便能更好地恃寵謀事,可他始終沒弄明白季徯秩是如何瞧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