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未焺道:「你始終是個禍害,若是你來日以此做把柄,未報血恨的我與賢王,甚至是我許家滿門,腦袋都會落地!」
那范拂被許未焺掐著脖子提起來,他的氣息混亂不堪,瀕死的活物總會費勁心思抓住救命的東西,這是本能,於是他攥住了許未焺的手,掰著,再不似先前那般鎮定自若。他的雙腿朝下蹬了蹬,觸不著地,便只能懸著亂晃。他喉間咕咕嚕嚕半晌,總算勉勉強強拼湊了些字句,他說:
「近、近墨者未必黑……大、大人,您……您當真要學陛……下……草菅人命嗎?」
許未焺瞳孔遽然一縮,他鬆了手,那范拂從半空跌在地上,細白的頸子上留了很是鮮明的五道指印。他喉嚨遭了那般不留情面的擠壓,痛癢難耐,可他是宮廷內宦,規矩不能壞,他只能用錦袍捂住了嘴,悶悶地咳上兩下。
須臾過後,他把一雙眼憋得血紅卻是不敢再咳,只爬起來,弓了身子,啞聲道:
「……奴謝過大人!」
「是我使性摜氣,叫你平白受了苦,你當真要謝我嗎?」許未焺苦笑三聲,「人分貴賤,我這罪魁此刻要是為你抱不平,反而真顯得是個潔言污行的混蛋了。」
「您放奴一條生路便值得奴叩首千恩萬謝,奴今兒沒磕頭,倒是奴錯了。」
許未焺道:「你不是個壞的。」
那秀氣的內宦把頭低下去搖了又搖,道:
「奴才就是奴才,皆是為了尋生逃死的賤骨頭,哪分好壞善惡吶?彼時奴若同陛下道您與賢王欲弒君,您說他會信您,還是信奴?奴左思右想都不覺著會是奴這閹人。」
「我不知你城府深幾許,這般聽來卻已足夠叫我自慚。」
那范拂伸手扶他出來,駕輕就熟地拿來沐巾伺候他擦身子,那雙眸子裡的血絲淡了,叫他那雙秋水瞳又變得清澈起來,他道:
「城府這般東西,奴有,可不過是為了填飽肚子。可大人您不一樣,您生了是錦上添花,不生亦是鍛上乘錦繡,天壤懸隔,豈可比較麼?」
「胸無城府,在這亂世就是瞎子一個。我瞧不清來路,匍匐於地,早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范拂將炭盆挪近了些,邊輕柔地用沐巾吸去許未焺身上未乾的水珠,邊道:
「奴性子溫吞,無牽無掛,早就是認了命,打出生時起就是沒有來路的。肚子都填不飽,活過一日算一日,哪還有力氣去想那麼遠的事兒呢?若是費心思索好了卻沒能活到那一日,豈不是白白耗了光陰嗎?這世上,皇上萬萬歲,富商大賈、高官人臣皆是被眾人擁著,將長命百歲掛嘴邊,可誰會祝一個太監活久點呢?本就是殘缺之人,怎敢妄想當神仙?所以像奴這般閹人待到年紀稍稍大了些,便喜歡在身邊養個兒子孫子的,聽他們喚一聲『義父』或是『老祖宗』,好好品品這有來日的滋味……因為生殺予奪在皇上手上,沒有,才不乞求……這麼一思忖,許備身委實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