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受教了。」
「逢宜公主聯姻的日子可選好了嗎?」
「翌年春。」
「來年春還真是多事。」段青瑲略微撇嘴笑笑。
「『走』可不是什麼好事,總得挑個好日子送,勉強安慰安慰人兒。」
「那許渭死就死了,只是殿下與秦聯姻一事當真妥當麼?」
「於禮自是不妥,於國未嘗不可。」
「於國而言,紆尊降貴不是謙,是卑。」
「段老吃茶罷。」魏盛熠將茶壺往段青瑲那兒又推了一推,「這是平州茶葉砌出來的好茶,近來那兒旱澇多,本就是常做貢賦的昂貴東西,如今更是一捻千金。若是沒吃完實在是可惜,段老就留這兒慢慢把這壺茶吃完了再走罷!」
「陛下可是不願同老夫談秦?」
「沒什麼好談也就沒道理去談……只是段老還是莫要同朕開些不大不小的玩笑,事情敗露牽連的人可不止您。」魏盛熠將茶盞往內推了一推,把衣裳理了出門去。
玩笑?
段青瑲搖著腦袋給自己倒茶:
「這茶這般的貴,給我這老皮老骨吃了,浪費吶……吹茶啊吹茶,這茶都涼了許久了還吹,生怕別人不知心不在這兒。這魏啊,來日如何,我這老的也實在是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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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青瑲是個聰明人,他從前不是國子監出來的正經子弟,是個從泥巴地里躥大的祖墳冒青煙。他人聰明,在下邊見慣了下等人求生的醜惡嘴臉,摸滾打爬啃著舊書文要死要活地搏了個狀元爺的名頭。
可他好容易跑到上邊瞧,卻發現那些個衣冠楚楚的上等人升官發財也是一個路子的醜惡。
他前半輩子忙於不動聲色地爭權奪利,後半輩子忙著給自己豎立一個史冊好名,忙著忙著忽然就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
收個徒弟麼?
收罷!他於是把那些個朱門繡戶的好公子招入門下。收徒是收了,可是戴著面具演良君子,漸漸地覺著自己像個窩裡窩囊的下賤戲子。
他想不明白,憑著一時的衝動負手跑到地方市井腌臢地里溜達了一圈。他裝作不是從前此間的來人,像個過客一般窺探裡頭人的艱難,卻好似披金戴銀的碩鼠遇見了舊時的自己。
他是從那時開始睜眼的,在這混濁不堪的塵世里,他終於看清天上手足相殘,看見地里人犬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