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家的苦在這兒了。」季徯秩將那壇揭了封的酒從他懷裡取來,「臣見您一面可難,出於私心,當然是不樂意叫您醉。」
魏盛熠瞧著季徯秩吃酒,那濃如鳥羽的長睫一動不動,他面不改色道:
「季侯近來可真是清閒,怎麼還和白黨玩起了敬姜猶績的遊戲?是安享富貴不合你意了?」
「雖然這般說來頗有些惹人生厭,但這富貴又非臣親求,您怎麼能把這事賴在臣身上呢?」季徯秩勾起嘴角道。
魏盛熠接過他手中酒,又吃了一口,道:「侯爺還是不要再白費力氣了,這變法,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
「是麼?」季徯秩還是笑著,「從前人們總說魏的弊病在北方,在鼎州,可今兒臣瞧上去這魏的東南北都病得不輕,而病入膏肓的顯然是這繾都。」
魏盛熠喉結滾動,烈酒入腹烤著五臟六腑,他皮笑肉不笑道:
「變法又有何用呢?給了黑暗中掙扎之人一星很快便會被踩滅的燭火,便能救他們脫離無止盡的苦海麼?不會的,他們只會更恨,因為在這世上再沒什麼比給了希望又奪走更叫人痛苦的了。」
季徯秩不為所動:「陛下就這般篤定這希望留不住?」
「留得住麼?」魏盛熠那雙深邃的眸子忽地凝住不動,他怔怔地望著天上月,道,「朕坐高台上,最知天上事。風雲將變,天將崩,朕明白。在這般處境下,朕掙扎,無路可逃,不掙扎亦然,那朕又為何要掙扎?」
「陛下是杞人憂天。」
「季侯是心知肚明,」魏盛熠道,「不必再誆騙朕。」
季徯秩不說話,只揭開另一壇酒又吃一口。魏盛熠把酒罈扶穩,不叫他再喝,道:
「擺在侯爺面前的路絕非朕這一條,侯爺不必幫朕,不必救朕。這嘉平年間,魏握在朕的手上,然而它的模樣幾何不由朕。侯爺只管走你的康莊道,不必非得要來朕這兒泥窪里打幾個滾。這兒並非清河,是淤塞的泥塘,你再怎麼捧清澆濁,水也是渾的。朕見你這幾日在堂上那般的據理力爭,空空費了不少力氣,覺著實在太過可惜。」
「臣不覺那是白費力氣。」
「朕——不要你救。」魏盛熠站起身來,身後月光叫他的面容化作模糊不清的一團墨色,「那些臣子亦然,他們只需這般安靜瑟縮地待在他們該待的位置,什麼都別做,這就夠了。」
季徯秩還來不及思索魏盛熠那番話中所含深意,話已脫口而出:
「那你呢?」
魏盛熠略微側身,不經意叫月光打了過來,勾勒出他刀削般漂亮的側臉兒,他平靜道:
「等到了時候,朕自會謝罪。」
「謝罪?陛下貴為一國之君,如何能謝罪?」季徯秩像是聽到什麼可笑至極的話,他放聲大笑起來,「陛下藐視蒼生,如今是死不足惜。」
魏盛熠並不怪罪他以下犯上,只道:「死不足惜,說的倒是一點兒不錯。朕會死,但不急這一時……只是辛苦侯爺今兒走這麼一遭,變法一事實在是沒得商量。朕只盼侯爺快些勸梅大人莫要跟著那白家高呼變法,這魏該救,卻不該在這嘉平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