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過天地蜉蝣,生死實在無關緊要。而皇兄您貴為天子,您要俯視天地八方,而非縮於安巢,祈福避禍。」
「閉嘴!」楚望肆攥緊了拳,他見楚冽清面上冷汗直流,自個兒的手心也生了不少粘膩的汗。
「二弟,朕的二弟……」楚望肆把那些心底的呼喚藏住了,盯著那奄奄一息的武人,渾身發抖。
楚冽清本不多言,這會兒卻是絮絮不休:
「您道臣為妖邪,可北鬼怎會朝思暮想的皆是南楚的康衢之謠;您道臣為反賊,可亂臣怎會日夜掛念的全是陛下食否安否,堂上鬧否?臣已無來日,再看不著良田桀桀,瞧不見魚戲清河,什麼盛世,什麼太平,臣沒機會瞧,可您要瞧,一定要瞧。」
「閉、嘴……」楚望肆捂住了雙耳,可是楚冽清的聲音還是越過那些骨皮,鑽進他的耳中。
「『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變虎【1】』您懼的是皇權旁落,可臣懼的是無王佐之才輔君成大業。臣打小便喜做聖賢夢,不願做天上客,只願做您足下階,只願見您復現書中所謂承平盛世,叫後世永頌帝業。何曾想過盛世不來,卻得了兄弟相煎?臣不懼死,如若臣之死於救國有利,臣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可如今臣不是為大業而死,是因著您疑臣懼臣。臣哀哀欲絕已久,早便甘願祭天。」
楚冽清太痴傻,抱負甚於蒼穹之高,以至於忽視了天子也為肉體凡胎,並非人人皆如他那般只盼文修武偃物阜民豐,鮮有欲求。天子為人,故而私慾亦是滔天,然欲求過重便會暴會昏,不知壓抑者便將領著家國與所謂盛世背道而馳。
楚望肆便是這樣。
而天子不聖,楚冽清他一個武將卻要當聖人,難免觸怒天子,落得蹈節死義下場。
「陛下……」那太史令輕聲催促。
「放、箭。」楚望肆終於含著淚背過身。
尖銳的飛矢再度沒進了那骨鯁之臣的胸膛,楚冽清甘願放下的兩把劍還落在他的腳邊,然他巋然不動——他從未想過要反抗。
身中數箭,他終於垂下了腦袋,喉間發出了嘲哳難聽的喘息與怪異的聲響。
他的視野漸趨模糊,卻瞧見自個兒那把重得要人命的長劍霍地出了鞘。拔劍者將朝他射來的飛箭全部攔開。又聽幾聲刺耳聲響,那帝王龍袍上暈開一抹抹血花,漸漸地連話語都說不真切。
楚冽清闔上了眼,雙耳卻被四面八方湧來的潮音灌得更滿。他聽見堂上混亂,聽見無數刀劍鏗鏘相抵,他察覺有一人輕易地將他背了起來,嘴中輕念:
「楚冽清,你這武聖人太瞎!」
「你倒是別救我。」楚冽清笑得像在哭,「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易緒的話音是毫不掩飾的冷漠,他斬釘截鐵道,「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
楚冽清嘴角漫上薄笑,他說:「我知道,我知道魏有佳人,名喚『徐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