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盛熠扶他起身,體貼地替他拍了衣上塵,說:「先生何必這般呢?朕兒時若無先生救命,朕今朝還不知是生是死。」
「陛下言之過重,微臣不過舉世可見之俗人,實在擔不起陛下這般誇獎。」
見方紇遲遲不抬眼,魏盛熠生了些倦意,索性不再出言相勸。
外頭那專門攏帳子的小內宦沒能敵過鼎州時來的妖風,一個不慎便叫帳門向著里外肆意翻飛,叫日光漏進幾道。
魏盛熠朝那帳門看去,一眼便望見了十多年前槐序時節同樣灼熱的日光。
第148章 夏歸處
樞成一十九年夏末。
恰是巍弘帝下令諸簪纓門第送嫡子入山的前幾月。
那年魏盛熠十一,正是能通事許多的年紀。他這隻唯知任人宰割的狗崽子,難得學會了躲。
一日他因打碎只玉杯,被內宦揪住頭髮揍。拳腳雨點似地落在他的腹背,他發狠地咬破了那些個人的手臂,瘋似地奔逃出殿,縮進了宮牆邊的草木後頭。
細碎的腳步聲沒叫他忐忑,布匹相磨的聲響亦不曾叫他膽戰心驚,他空著肚子在夏夜裡頭凍了一宿,到了翌日昇陽,也沒挪動發麻的雙腿跑離此處,以至生生誤了伴讀太子的時辰。
他不怕,可他不想再走。
他殿中內宦自知惹上了大麻煩,只得瞞住此事,同太傅諸人推說二殿下身子不適,要靜養不見人。
那些個閹人掛著個笑臉兒欺上瞞下,魏盛熠卻並不搭理,只蜷縮在牆角思索個沒完。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沒有辦法,便從袖裡掏出一把偷藏的剪子懸在腕上。
腕色雪白,泛紫的經絡繞在細瘦的骨上,瞧來真是漂亮。
他盯了半晌,想像那剪子分割他的骨與肉;想像那汩汩流出的鮮血將白亮亮的刀刃染作可怖的殷紅;想像許未焺見到那被鮮血淋濕的他,面上斷了線般的淚。
從未有過的暢快將他的心腔填滿,他終於吁出一口氣,落了剪子。
可惜肉沒能如願割開,那剪子被來客劈手奪了去。
「找著您了,二殿下。」來客輕聲說。
魏盛熠納罕地舒開雙目,瞥見一身著墨綠圓領袍的年輕大人。那人相貌堂堂,風儀秀整,縱然唇角未曾含笑,也不難叫人瞧出其性之溫厚。
——原是昨年中榜的進士方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