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復念被人揪著長發從茶樓拖到大街上時,那方銘恰自城樓翻落。
那兩對疲憊的血目與盲眼驚人地碰在一塊兒,撞出了銀鈴般的兩聲朗笑。
那之後,有人粉身碎骨,有人吃了一嘴他人腳底灰。
***
夜半,雪略止,落了冬雨。
軒永的呼喚在寂靜黑夜裡響個沒完,卻沒能尋到他家二公子。雨聲淅淅瀝瀝,沈復念咳出喉間堵著的一口血,用被泥水泡濕的袖擺抹了抹嘴。他吃力地睜開發腫的雙目,然卻與不睜無異,不過多了些許微光。
他知道眼前有人,且只憑藉那糊作一團的黑影黑影來看,那人身形像極了沈長思。他於是開口,帶著點哭腔:
「哥。」
「嗯。」那人應聲。
是他哥,卻不是沈長思。
他的表兄顏陽雪此刻撐了一把玄青傘,傘骨往他那頭歪了一歪。
「是你啊……」沈復念聞聲怔怔說。
「是我。」顏陽雪蹲身去攙他,拇指揩過他黃青一片的面頰,他略有心疼道,「心裡再落空也藏著點兒,軒永匆遽前來,將我家府門敲得險些爛了,你哥我為了找到你,亦是費了不少勁。
——「疼不疼?哥帶你去醫館罷?」
「不去。」沈復念搖著腦袋,被泥水泡爛的手探著向前揪住顏陽雪的袍擺,他強忍心慌,問說,「薛家攻城,城中自當吵嚷,為何此時會如此的安靜?」
顏陽雪在他右臂上摸了遭,而後攥住說:「阿念,你先起來。」
沈復念借力起身一半,只跪在雨水中,雨水澆過他那對盲眼,攪進許多淚珠再一道從眼眶滾落,他說:「哥,你同我說實話。」
顏陽雪咬緊腮幫,終於看向了那火光滔天的宮城,他鬆口:「復念,繾都城破了,日後再無魏家,你呀、莫再念了……」
***
顏陽雪攬著沈復念往巷外走,身後巷裡倒了幾個太學生,他們胸膛上的紫拳印被雨水洗了又洗。
不遠處一檐上立了倆人,那四十上下年紀的男人俯視著那條空巷,慨嘆一聲:
「殺人於七拳之間,好一個顏家拳法!他顏月晦從前逢人只道習了點顏拳皮毛,如今瞧來,該是學著了精妙。——當這魏家的文臣,最忌諱的便是文武兼得,他也是聰明。」
「要殺麼?」身側那位佩刀者問他。
「這般未免太過殘忍。」薛止道說。
斗笠將溫的眼給遮去,他瞧雨半晌,良久也沒應聲。
薛止道背手身後,見狀才又補上一句:「那二位大人如今是顏沈二家骨,若是連他倆也折了,他顏沈二家的的經脈臟腑是一個也活不成……那二位才幹出人,薛某若是計較他們今朝身在曹營心在漢,來日難免後悔顧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