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亦信掐著掌心:「如今烽謝營已來不及安插弓手布此陣……」
格圖仰天大笑:「朝滿啊,用不著布陣!你眼前的這些個秦兵可不就是你們烽謝營列後的弓手?朝滿,我給你當受箭的盾,去承受那群卑劣者刺來的矛。朝滿,你去同他們說,我勒令你進軍,否則……」
楊亦信眼底浮上一絲苦笑,他接過格圖的話,說:「……殺無赦!」
***
邊城破了,李家軍沿道跑回首城。
李跡常自打回來後便一直歇坐在城牆上,任由黃沙給他的銀甲覆上灰濛的土黃。
他生性樂觀,從來樂呵不知愁,若是當了宰相也是個肚裡能撐船的。然他今夕飽嘗苦痛,稍得清閒,心裡頭便又要嚼起故人舊事,悔恨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嚼啊嚼,想到被逼服五石散的沈長思的眼睛,思索那輪桃花白月的消亡,是否與自個經久貪慕有關,是不是他若不曾向老天許願師門重逢,今兒沈長思還能活在這九道十六州的某一處?
他想啊想,想到沈長思的淚水,還想到柳契深冷冽的訣別。
心臟漏出的口子灌滿了刮來的黃沙,他不知道要如何同江臨言交代,今兒更是連辛莊明的眼也不敢瞧。
他是怕自個兒將心中的自責化作怨憤,燒死他那無辜的師侄。
他鎖眉搓了把臉,在來往巡城兵士腳步聲中掩住了沉重嘆息。
恰是這時,城外斥候飛馬,急急高喝:「報——那楊亦信今兒令其麾下人馬重整兵甲,要不休再戰!」
李跡常深吸了一口氣,正色吩咐諸將:「傳我號令,全營戒備,即刻備戰!」
那些將軍倦容難掩,立那兒踟躕半晌,卻始終道不出一句「可是」,只好耷拉了腦袋去傳令。
「……等等,」李跡常留住一將領,說,「去尋個踏實人把辛莊明隨著城中百姓一道往南邊送。」
哪知他話音方盡,城樓之下便有一人沖他嘶吼:「老子才不走!老子要留這砍秦兵!」
見那人態度梆硬,李跡常難免也生了些火氣,幸而他火氣向來燒不旺,聞言只冷冷俯視底頭那人,用極淡的口氣說:「我是你師伯。」
「老子也沒做你的師侄多久,你憑什麼管我?!」
「這兒是李家封地,由不得你胡來!」李跡常略有揚聲。
「我胡來?你他娘的給老子睜大狗眼看!胡來的根本就是你!——沈長思他帶我來鼎州為的是叫我殺敵!他要我不耽於私情,你卻因著私情要把我送走!絕無可能!」
「隨你!」李跡常氣急敗壞,只收回探出城牆的腦袋,衝上頭諸人放了狠話,「你們來日都甭管他,讓他愛幹嘛幹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