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不是在內心充盈地妄想著一場來之不易的草原旅途。
但他又確確實實是為了一個目的堅定地選擇了內蒙古,而非其他旅遊城市。
蘇和額樂讀不懂。
周安吉並不是那隻被他從草原上撿回家的小羊羔,並不是在他滿足了對方的口腹之慾後,就能安然地黏在自己身邊。
蘇和額樂想起了自己初遇周安吉的那晚,在心裡給他安上的幾個標籤:「大城市」、「高材生」、「遊客」、「天文學」……
似乎是與內蒙古格格不入的幾個形容詞。
周安吉是只屬於廣闊天地間的鳥,他有無數種可能性,內蒙古的草原這麼大,可以全心全意地包容他,但卻留不住他。
鳥兒只是暫時摔傷了,等傷好之後,就會繼續飛走的。
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鳥兒即將濃墨重彩的人生中,短暫地留下淺淺一筆。
蘇和額樂想。
這時,沉默半晌的周安吉終於開口了:「我記得你剛剛跟我說過,你們蒙古族人的名字,都是一些含義很好的詞彙。」
沒等蘇和額樂回答,他又繼續自顧自地說:「其實我們漢族人也是一樣的,會把對於小孩的期望都寄托在名字里。」
「平安,吉祥。」蘇和額樂說,「我知道的,是兩個很好的詞彙。」
而周安吉卻搖了搖頭:「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
「這就是我名字的由來。」
儘管蘇和額樂對於古代詩歌不太有研究,不過聽這些句式也大概能猜到:「《詩經》?」
周安吉點點頭:「『吉』在這句詩里,是漂亮的意思。」
蘇和額樂順著視線朝周安吉望過去,看見他在門口一盞昏黃的燈光下,仍保持著剛剛低頭的姿勢。
彎彎的睫毛眨呀眨,扇動著眼前的一小片空氣。
他背對著光,可瞳仁里仍蓄滿了一池清亮。
蘇和額樂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好像是一汪淚水。
「真的很漂亮。」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手上的動作出乎意料地沒有被理智打住,像是某種無意識地,蘇和額樂輕輕地用拇指覆了上去。
長久牧業過的手掌是很粗糙的,不如周安吉的臉,像是剛剝殼的雞蛋,又像溫潤的白玉石。
他的手剛小心翼翼地碰到那層軟肉,對方就被刺激得眨了幾下眼。
睫毛微微動,掃在蘇和額樂的掌心,像只小蟲。
痒痒地撓在他的心尖兒。
直到對方慢半拍似的愣愣地轉過頭,他才收回手:「你臉上有隻小蟲。」
周安吉抬頭一望,蒙古包門口的黃色燈盞周圍,確實圍繞了密密麻麻的趨光小蟲:「哦,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