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下坐席更是布作天市垣態,列斗呈星,一眼望去雖是烏壓壓一片,卻亦如棋格般齊整。
然凡江潭所視之處,那一片便要垂下頭去,並不敢迎面直視。
從前他不懂,而今想一想便懂了。為何那北斗天階自上而下,曾經留駐在自己面上的,皆是一言難盡的目光。
那是看怪物的眼神。
再一想,興許那夜宴每回只請了金凝一個,而她則是堅持要帶著自己一起去吧。否則自出生起便受軟禁之人,又有何理由獨獨在亞歲之時離陣赴宴呢?
江潭想明白了,更加不對外頭來人抱有任何期待。
那夜,第七枚豆莢將將結好時,雪球就不見了。
直至天色再度昏沉,雪狐才蹦躂回來。口中咬著好大一隻錦雉,尾羽曳地如虹。
江潭放下萵苣,接過那隻艷麗的雉,摸摸狐狸腦袋。
他將錦雉拴了根繩兒,隨手掛在鏤扉上,又在月台前生了一堆火,剛挽了袖子準備拔毛,便若有所感般抬了頭去,正正對上一雙訝然的眼。
從來高高在上如隔雲端的父王,而今卻在外殿後門定定立著,隔了一整座前庭,蹙眉打量自己。
江杉見鬼一般看著他兒子熟練的動作。
太詭異了。
他走上前去,近觀那孩子淡漠的白瞳,發覺裡面根本沒有自己的影子,是全然無視的意思。一時間,本就給心底波瀾攪盪破碎的疚意中,又添了些許不悅之情。
殿門開得很大,江杉透過煙火往小孩身後望,看見金凝的那一瞬他幾乎悚然,以為是江潭將人殺了。
繼而看清冰塊前鋪了一地的東西,又恍然大悟。道這孩子應已慣於挨著死人過活,只是不知這般蹉跎了多久。
心裡卻更不舒服了。
江杉想,該說不愧是你的血脈?這樣都沒瘋?
頓了一頓,自道,「小六,走吧,同為父去落霄宮。」
江潭薅了一把雉毛,根本不理他。
江杉:…………
可下有些後悔沒有帶著禁衛來了。這孩子這樣,他壓根不想碰他。
不,不論怎麼樣,他都不想碰他。
江杉當即拂袖而去。
出了步雪宮,才後知後覺道方才那局,是自己落了下風。
鬧到如此地步,雖確有自己失察之故。但無論如何,他一個宗主都不該被個小毛孩子擺了臉色。
江杉敗了興,兀然御風回了落霄宮。才踏上璇璣台,一旁便有宗人來報,「稟主上,歲禮的三貢品叫步雪宮人擄走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