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燁的眼睛下面是青的,胡茬冒出來,下頜上還沾著點麵粉,他睡得不舒服,臉頰上有不正常的紅,眉頭也蹙著,如果把沙發換成客運中心外面的長椅,活脫脫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樣子。
鍾遠航放緩了呼吸,悄沒聲地在沙發前蹲下來。
張燁還是不太像流浪漢,流浪漢的身上不會是帶著清香的,和自己身上一樣的沐浴露味道。
流浪漢的臉也不會這麼幹淨,雖然胡茬有點扎手。
鍾遠航用拇指輕輕把下頜上那一點麵粉拂掉,卻摸到了麵粉下麵皮膚的熱度。
溫度熱得不太正常,張燁可能正在發燒。
這簡直太理所當然了,鍾遠航什麼措施都沒有做,粗暴又蠻橫,事後雖然做了清理和傷口的處理,但沒有預防張燁的炎症反應,也沒有提前給他退燒藥。真夠畜生的。
鍾遠航想再確定一下張燁的溫度,想也沒想的,湊過去,用自己的額頭貼了一下張燁的額頭。
張燁的額頭燙人,而且鍾遠航沒有控制好力度,撞得不重不輕,腦瓜子悶的一下,把張燁撞醒了。
鍾遠航想解釋點兒什麼,轉念想來,這是在自己家裡,沙發上這個人,是自己的乙方,於是他張開了嘴,卻什麼也沒說。
張燁的眼神由渙散到聚焦,不過短短須臾,等看清楚近在咫尺的臉時,好像沒清醒似的,眼珠轉動著,在鍾遠航的眉眼和鼻子上來回看著,最後落在他的嘴唇上。
好像要配合鍾遠航的動作一樣,張燁的嘴唇也微微翕動,雙唇之間分開一線,又像是要配合這個曖昧的距離,在不甚清醒的早晨,迎接一個莫名其妙的吻。
鍾遠航沒有貼近,也沒有退開,他在猶豫,在一屋子的餃子和包子中,在不期的相會裡。
感情好像本來就是一堆糊塗帳,鍾遠航想算清楚,但怎麼算清楚?
至少這一瞬間,某些溫和的,柔軟的東西包裹上他稜角分明的心臟,他暫時拋卻了對張燁的計較,和中間那不明不白的十年。
他們的嘴唇可能只差幾毫米,或者不足一毫米,鍾遠航感受到張燁鼻腔里呼出的,略微高於平常溫度的氣息,薰染得他自己也像是熱起來了。
他想嘗嘗這兩片嘴唇,是不是像記憶里一樣,面上綴著死皮,下面蓋著軟和的柔和,他想探一探嘴唇後面的舌尖,不是用手指,而是用自己的舌尖,張燁的溫度一定很高,高得能融化堅冰。
沉淪,鍾遠航懼怕沉淪,此刻又被深切勾引,想沉淪進張燁深不見底的眼睛。
有什麼情緒要一觸即發,兩人都繃緊了神經,等那個先邁出最後一步的人,房間裡的寂靜快要壓得他們都喘不上氣。
一陣刺耳的響鈴粗魯地劃破了濃稠的寂靜。
張燁好像突然打了一個寒顫,眼睛裡閃過恐懼,劃破情迷,他思考不了再多一秒,猛地從沙發上彈坐起來,他像沒睡醒,驚恐地問鍾遠航。
「幾點了?」
「什麼?」鍾遠航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他條件反射地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機械錶,「七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