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遠航覺得自己的討了個沒趣兒,拎著汽水的手把玻璃瓶捏緊。
「你是不是沒怎麼跟人欠過人情啊?」張燁用冰涼涼的手拍了拍鍾遠航捏起的拳頭,「怎麼這麼實誠?」
鍾遠航看著張燁,很認真地說,「不應該嗎?我想感謝你,我也想有個熟悉的人一起去補課。」
「嗨,那我就去唄,」張燁轉頭看著操場,「我其實有私房錢,偷偷藏的,應該能夠得上補課,你要想謝謝我,下次也幫我一個忙不就成了?」
「哦,」鍾遠航握著汽水的手放鬆下來,心情好像玻璃瓶里滋滋冒汽的橙色液體,「你哪兒來的私房錢啊?冰棍兒都只買得起一根兒。」
張燁沒有跟鍾遠航說自己哪裡來的錢,操場上有人叫張燁,他很快就把自己的校服外套和汽水塞給了鍾遠航,跑過去和別人一起打籃球了。
夏天的陽光白辣辣的,照在張燁睜不開的眼睛和流不完的汗水上,他又融入了人群里,在一群同樣處在成長尷尬期的半大少年中時隱時現,但鍾遠航好像在看一顆混進白沙里的黑色彈珠,張燁和別人放在一起,總是不一樣,吸鐵石一樣吸引他的目光。
鍾遠航坐在那裡,看著張燁時不時拉起校服T恤的下擺,擦拭流進眼角的汗水,偶爾故意在沒有防守的情況下遠遠投一個可能根本進不了籃筐的三分球,慢慢喝完了不再涼爽的汽水。
那天放學之後,鍾遠航還是堅持請張燁去看了一場電影,作為他陪自己做手術的答謝。
鍾遠航已經記不清他們看的具體是什麼電影了,大概是一部十分熱門的超級英雄電影,張燁很開心,也很喜歡電影的主角,他看到激動的時候,就會湊近鍾遠航,用手握住鍾遠航的手腕,輕輕搖一搖,然後湊在他的耳朵邊,壓制著興奮的語氣,企圖通過交流獲得朋友關於電影的認同。
鍾遠航的耳朵在整個晚上都是熱的,麻酥酥的,不太舒服,他挨著張燁的那個手臂也出了一層汗,以至於他的注意力斷斷續續地都放在了應對張燁的反應上,對於電影的敘事,鍾遠航分神乏術。
關於那場電影的記憶,對於鍾遠航來說,是隨時可能到來的張燁的觸碰,壓低成氣聲的張燁的音色,以及張燁身上混合著汽水味、肥皂味和汗味的複雜氣息。
從電影院出來之後,相比興奮的張燁,鍾遠航只是慶幸自己終於熬過了漫長的觀影時間,他從來沒有嘗試和別人共享如此長的超越「普通」距離的相處,那一瞬間,他只想趕快回到家裡,回到自己冷冷的房間裡,和那些不會主動觸碰自己的家具和物件們待在一起。
當時的鐘遠航不會預料到,接下來的幾年裡,他和張燁一起看了無數部電影,有些是自己看過的,有些是自己沒看過的,還有一小部分,是自己從來沒有想過會看的。他們有時候去電影院看,還有的時候在鍾遠航或是張燁的房間裡,就他們兩個人,胳膊挨著胳膊,擠在一起看。
人類的心理十分複雜,鍾遠航對於自己的心理變化也覺得奇怪,從注意到張燁,到對張燁產生好奇,再到主動縱容張燁跨過自己熟悉的獨處邊界,這些過程都發生在那一個並不算長的夏天。——鍾遠航按照張燁的叮囑,把他包好的餃子和包子先放進冰箱凍成型,然後長長的睡了一覺,起床之後又把它們按每一頓的數量裝進保鮮袋,重新放進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