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連串新鮮的變故中,石中火的劍明明如此引人注目,玲瓏齋卻連他慣用武器都表示不詳,只給人留下一種這奸商所知甚至不如我豐富都敢出來騙錢的噁心印象。
可是,如果劍的確算不上石中火最擅長的武器呢?
檀櫟飛快地後退。他只能退。他的拳腳功夫當然也不是一無是處,不謙虛的說大多數場合都已經夠用,但現在他才是被繳械的那個。
他甚至開始後悔這個執行得過於順利的絕妙計劃。就算今天死在這兒,那柄纖巧的劍至少能保證給他留下一個全屍,石中火的掌風遠比劍氣要渾厚暴烈,仿佛一個能將捲入其中之物悉數絞碎的旋渦,在堪堪碰到檀櫟時突然變掌為爪,檀櫟毫不懷疑胸前會被掏出個巨大的窟窿。
如果說他到剛才為止還無法確定石中火有幾分清醒,現在的石中火毫無疑問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他的生澀和戒備都已褪去,目光里只有一種暴虐的、近乎幼稚的興奮。除了將面前的獵物撕碎,他已別無所求。
如果背後是牆,檀櫟就退無可退。好在檀櫟後退的方向是門,他幾乎一下子栽進了門裡。在屋外,暮色逐漸侵蝕白日,視野里還多少滯留一些光線的形影,屋內的黑暗卻仿佛固體一般完好。石中火這一爪就像沒入了完全的虛空。
檀櫟當然不是在這黑暗裡融化了。他猛然往後一仰,像被風吹得倒伏在地的枝幹。石中火一擊不中,馬上回身,迎面被細密劍網兜頭罩住,勢要將他逼進這兇險未知的黑暗。石中火低吼一聲,硬是又進了一步,劍風削去了他幾縷蓬亂的額發。毫無章法的掌力在脈脈流水般輕柔的劍意中被安撫,被消解,耳邊只余璁瓏隨心所欲的囀鳴,劍風幾乎是親昵地在他手臂上掠出了一道口子。
這個石中火與昨日不同。昨日有劍,今日無劍。有劍時銳不可當,卻有跡可循。無劍時摧枯拉朽,卻也難以控制。
這都無妨。玉辟寒不會輸給同一個人第二次!
哪怕只是短短一刻,石中火已經被困在了門前。而檀櫟還在他背後的黑暗中伺機而動。石中火毫不遲疑,衣衫如風帆般鼓滿,轟然一炸,剛猛內勁將身周纏繞的劍氣一掃而空,隨即一個旱地拔蔥,躍上了草廬低矮的房頂,幾個起落就消失在屋後。
他甫一落地,圓缺和慧海兩根禪杖已經左右招呼上來。石中火雙手分別架住,使力一扳,修為較淺的慧海先被震飛出去。圓缺卻像一棵葦草,雖被驚濤駭浪沖刷得東倒西歪,根還深深地扎在水底,石中火感到棍上傳來的吸力綿綿不絕,竟似要將他拖下去一樣深不可測。他哼了一聲,內勁如烈焰席捲而下,杖身突然燒灼般滾燙,圓缺本能一鬆手,石中火已經將杖奪過,迅即砸向小和尚天靈蓋。
檀櫟和玉辟寒趕過來,正好目睹這一刻。檀櫟一揚手,三枚貝殼朝石中火飛去,石中火不閃不避,任貝殼釘入他肩背。他好像已感受不到這種蚊叮蟲咬一樣的瘙癢,舔了舔嘴唇,眼中又流露出那種孩童般的殘忍的喜悅。
落日早已隱於山後,只有山邊一帶橘色的霞光,被漸次籠罩的黑暗滲得越來越稀薄,終於完全退卻。微弱餘暉中圓缺簡潔的側影顯得極為平靜,右手腕上仍纏著那串佛珠,像石窟角落裡一個單薄的造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