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是道聽途說,舛誤錯漏之處請多擔待。」言風月啪的一聲合上卷冊。「好了你快走吧!雖然雨也不停。為了彌補你耽誤的寶貴時間,我已經給你準備了車。」
檀櫟晃了一晃,本能地張了張嘴,什麼也沒吐出來。這不見得是好事,他感覺五臟六腑像一碗打翻的蛋羹,蒸騰的血霧從全身毛孔往外滲,視野驟然模糊。聲音也斷斷續續的,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分不清是誰在說。
「……你必死無疑。」
檀櫟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應該是再來一掌,他必死無疑,因此又好心勸他懸崖勒馬。不愧是名門正派,不會趁人之危,不用說空舸,就寒潭在那盛怒一掌之後,情緒也變得冷靜。他心裡感激,努力笑了笑。
「兩位大師有所不知,我以前是走鏢的。」他拼命穩住丹田火焰一樣沸騰的內息,終於勉勉強強能將對面那倆人看清。「走鏢……跟別的不一樣。江湖只是殺人和人殺。但走鏢是……貨物為先。殺不殺人不緊要,重要是東西要周全,鏢師的命……不見得值錢。東西保住了,才能餬口。所以我最擅長的……其實是……挨打。」
章八濟渡
火堆里最後一點餘燼閃爍了一下,完全熄滅的瞬間,黑暗是恐怖的。片刻之後,從茅草頂漏下的月光,連角落裡斑駁痕漬都照得一清二楚。無照站在檐下向外伸手,一滴很大的水點砸在她掌心,但半天也沒下文。
「你等著吧,我要走了。」無照說。
圓缺一隻手攥緊了念珠,鼓足勇氣。「我能與你同行嗎?」
無照回頭看了他一眼。圓缺感到一陣畏懼。他完全被看穿了。他甚至想到更可怕的事:不是從這一天開始。從很久之前開始,他們在人群中偶然的相見開始;甚至早在他自己意識到這件事之前,他就已經被看穿了。他內心種種降天魔除障礙的進退掙扎,都只是一種可笑的自戕。
「不能。」無照說。
「我和其他人有何不同?」圓缺問,他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個和尚。「他們若可以……為什麼我不能?」
「其他人不會問你這種蠢話。」無照說。
石中火睡得很沉。他被捉住時也毫無反抗,經脈受制,穴道被封,像一隻剛從冬眠中被吵醒的遲鈍的動物,懵懂的睜著眼,在雨中夢遊一樣隨眾人拖動腳步,一被帶到破廟後院的廂房裡,就立刻又睡著了,被綁縛的龐大身軀蜷縮在角落裡的姿勢看起來相當無害。
他醒來是三更時分。荒郊野外當然無人特地打更報時,但這判斷對他來說比呼吸更簡單。借著透入窗欞的月光他看見屋內有五個和尚,都在打坐調息。石中火看了他們一會,很費勁地思考他們是誰,這是何處,他又為何在此;與此同時結滿蛛網的窗戶被推開一條縫,有什麼東西從中掉下,落地時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一團白煙隨之膨脹開來,數秒之內煙霧就將室內完全籠罩。幾聲短促的驚叫和悶哼過後,石中火眼前還未散盡的煙霧中現出了一個人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