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明你沒看錯人。」
「你放心,我很會找補。尤其涉及到眼光的問題,我最會自圓其說。」
「聽起來很像是偏袒。」檀櫟見好就收,舉杯輕輕跟他一碰。「玩笑罷了,我沒敢承望你真偏袒我。你好像什麼都能接受。」
「我尋思平日裡就在你面前罵人罵的也不少。」
「那不一樣。隨波逐流那不叫接受,只是被淹沒。」檀櫟說。「你不在水裡,你在岸上。」
「那可不,看人淹死亦不肯伸手一下。」玉辟寒習以為常的說,說完覺得不對,轉眼看檀櫟果然笑得頗促狹,臉一熱,咳了兩聲掩飾。「那是因為常年攪混水,和人打交道多了,自然會放低期待。你一個做鏢師的出淤泥而不染,才是怪事。」
「偶爾也是可以有那麼一點點。」檀櫟說。「期待。」
他們不再說話,一杯接一杯飲酒。再怎樣沉默有酒填補也無妨了,雖然這酒不見得很好。幸虧它不很好。淡薄的酒液落進唇舌和喉嚨的感覺都平滑,安全,無關緊要而不至掃興。為明天場合著想,檀櫟難得打扮很齊整,沒平日裡那麼說好聽些落拓,不好聽邋遢,鋒芒畢露的輪廓顯得陌生,隱隱露出殺伐決斷的暗示,而玉辟寒自己總是無可挑剔的。燈光又曖昧。他感到一陣眩暈,一陣大局已定但細節之處還能商榷的狂喜,像被納入正軌的水流奔向終點之前的短暫衝刺,太快太豐沛,乃至他想從中掙脫,以人為的中斷使之延長。但他又拼命告誡自己別高興太早;他仍然不知道檀櫟是否和他站在同樣的河岸。
檀櫟又飲了一杯酒,放下杯子,這次是直勾勾的、毫無顧忌地看著他。玉辟寒不得不開口:「你好像有白頭髮了。」
他不自覺伸手,在將將觸到檀櫟鬢邊之際,停了一剎,又若無其事收了回去。「是燈照的,我眼花了。」
檀櫟一直注視著他的動作,笑道:「這個歲數,有一二根白頭髮也不稀奇。你還一根都沒有呢。」
「遲早的事。」玉辟寒突兀地說。「你是不打算成家了。」
「我早失怙恃,是我叔叔養大的。長到十五歲上叔叔也沒了,只有一個堂妹,我拼命攢了些錢送她出嫁,自覺責任已了,倒是沒想過自己的事。」檀櫟輕描淡寫的說。「這樣也好,沒什麼掛礙,不然也不能興之所至,說走就走。」
「說起來我也想知道,天底下好山好水那麼多,你見多識廣,為什麼偏偏留在這永寧城。」玉辟寒說。「雖然離洛陽近,但畢竟小啊。不過洛陽米貴。」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玉辟寒說。心臟紊亂的搏動已讓他近乎絕望。被檀櫟發覺也沒辦法,他偶爾半夜裡醒來,只聽見這瘋狂的,奔馬般暴烈的心跳,想要逃離肋骨的束縛,從胸中衝出,卻只能束手無策地躺在床上,想多久能結束,或者永不結束。但凡換個場合他會退一步,知道有些賭注不能下,知道凡事要以自保為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會擔憂弄巧成拙的想像,自以為是的誤會,但某些時候不一樣,某些時候那混沌像一簇並無實質的水泡,四面八方都是未曾涉足的空白,全憑這些想像和誤會才能輕易的收縮膨脹,拉扯表面那層透明的薄膜直至破滅的極限。他知道此刻該停下,但檀櫟不懂得。檀櫟以為前方還有更美妙的東西。
「其實開始我也不太明白。」檀櫟說。「這小城很好,有花,雖然開不了幾日。有酒,雖然別處也有。但我現在知道了,我只是想離你近一些。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有什麼盤算;只是下意識的想離你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