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回應認真了些:「受罰一多,皮肉也耐挫了。」
公子不置可否,又說:「痛在身上,尚且能忍。可若痛不在身上而在神魂,又該怎麼忍呢?」語調慢悠悠的,像黑暗湖底遊動的水蛇。
他體弱,又剛生過病,說話慢也是正常的。程令雪道:「屬下會想些快樂的事,可以抵消折磨。」
「快樂的事?」
程令雪目光不覺飄遠。
幼時在為婢時挨管家訓斥或受其他孩子排擠時,幻想著有朝一日被阿娘尋到,就會好受些。
年歲稍大些,嘗到失望的滋味,她不敢再把這件事當做苦中取樂的糖。再難受時,改為想著靠忠心討主子們歡心,不再被欺負。
等到總算發覺世上除了她自己無人能救她,她已經長大了。
不需要再借幻想來安慰自己。
程令雪望向公子的方向。
「都可以。只要是能讓自己快樂的事,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麼。」
屏後人低低地笑了笑。
「過來。」
無月無燭,屏後青年只剩一道清雋的剪影。即便只是剪影,也矜雅從容。可直到走近,程令雪才發現那清瘦的身影像拉滿的殘弓。
既積蓄著莫大的銳意,也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崩碎。
不大對勁,她快步到他跟前。
「公子不舒服?」
姬月恆屈肘撐在桌案上,姿態端雅,但渾身連指尖都在繃緊,身體像天際的雲,很輕很縹緲,雲層深處卻有一直被縛住的燭龍。
很難受。
他收緊手,指骨發出輕響。
閃電在程令雪走到書案的那瞬劈開黑暗,室內明亮如晝。
她低呼了聲。
公子面色格外蒼白,唇卻異常紅,額間硃砂痣似要滴出血。
他正緊緊地盯著她。
身姿隱忍,目光卻沉靜得詭異,勝似深不見底的幽潭。
而他手裡,握著把匕首。
瘦如病竹的手緊攥,指骨用力屈起,猶如惡龍蓄力的爪。
「再靠近一些。」
他輕喚,聲音格外溫柔。
匕首被閃電一照,就如被喚醒的妖邪,刀光和雷光映在青年面上,那硃砂痣紅得像一滴血。
涼意自後脊絲絲漫上。
程令雪沒有動。
第06章 006
程令雪雖是舞刀弄劍之人,但正如用毒之人才知曉毒的可怕,當刀握在別人手中時,她亦會害怕。
雷電閃動,照得室內明亮如晝,公子手中的匕首輕轉,似水面優雅遊走卻危險的銀蛇。
程令雪本能地暗暗蓄力。
然而當閃電再起那瞬間,她看到他正仰面定定望著她。
長睫微顫,眼中掙扎迷離。
「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