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游沉默了一瞬。
他察覺到,剛才秦自茵說話時,用的是「當」她是秦淮,而不是「如果」。
體驗派。
秦自茵或許入戲了。
俞游自己是科班出身,理性多過感性,重視人物邏輯先於情感,專業的學習和訓練能讓他迅速調整狀態進入角色,然後技巧性脫離,因此很少有角色能讓他入戲至深。不過這麼多年拍戲的經驗告訴他,絕對不要小瞧一位體驗派演員對於角色的第一直覺。
而且剛才秦自茵的一句話,居然讓他受到觸動——她說她只是想演好這個角色。
是的,他們都是演員。
演員不是編劇,也不是導演。
劇情節奏、整體框架、拍攝手法,這些是編劇和導演需要考慮的事。而他是一個演員,演員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全心全意投入角色。
俞游又看了秦自茵一眼——她剛才說,「我總覺得我配不上」。
這個「我」,指的應當是「秦淮」。
當「秦淮」用這樣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話,他身為鏡頭外的俞游,竟然作為「余樓」心痛了一瞬。
輕嘆一口氣,他開始相信,世界上有「天賦型體驗派」這種存在了。面前這個只能稱得上是初出茅廬的新人,雖不能說是完全「沉浸」,但至少已經「走進」秦淮這個人物了。
「我只是你的對手戲演員,這樣對於角色底層邏輯的想法,建議你還是和導演好好溝通一下。」
「溝通什麼?你倆聊出新想法了?」
婁雨伯剛跟著天光調了個機位,晃悠過來準備叫開機,就聽見了後半句。
秦自茵看了眼婁雨伯,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一方面是她自己這種感受玄而又玄,說不清也道不明,而另一方面......
她想起婁雨伯在劇本圍讀會上第一次講這一場戲,開口之前沉默了很久。年輕的導演指尖夾了根煙,煙霧朦朧間,仿佛透過她,淺淺地、長久地望向某個人。
某個故人。
第27章
秦自茵第一次看到《秦淮》的劇本,是在跟黎筱園簽約的當天。
那天婁雨伯石頭剪子布輸了,老老實實洗完碗,幾人告別之時,拎著一干一濕兩袋垃圾,轉頭跟她說劇本放玄關了,有時間先自己琢磨琢磨,別在圍讀會上露了怯。
於是那天秦自茵看完劇本,坐在床邊,眼淚淌了幾乎整晚。
秦淮有嚴重的遺傳性精神病。
她小時候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爺爺對她總是如此求全責備、又敏感多疑,有時候更會毫無緣由地暴躁易怒,然而當她好不容易以自斷一尾的決絕方式,離開那所呆了十幾年的逼仄牢籠,剛剛嗅到自由的甜美滋味,遇見一生中最為特殊的那個人,在她剛剛瞥見天邊的一縷天光將明之時,一隻無形的大手又一次將濃墨一般的黑暗向她兜頭潑來。
——它告訴她,秦淮,你生來就沒有資格享受愛,你生來就該在冰冷的黑暗中對溫暖與光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