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頗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杜甫抿抿唇,臉上是青年人特有的執拗:
「國家之危近在眼前,若陛下聖明,聽得水鏡示警,誅奸佞而勉政事,我自當求仕進而盡綿薄;若……陛下仍舊不察,那邊便用我的詩筆,罵權奸,書民困!」
「好!」李白大笑起來,「好一個杜子美!我與你同去!」
「太白兄你……」杜甫有些意外。
李白輕輕一笑:「李白是大唐的李白,不該只染盛唐之光修身,而不為盛唐平天下。危時已窺,正當為國事起、為蒼生起。」
「說得好!」杜甫朗聲一笑,「你我二人同去!」
【杜甫與李白,是大唐最耀眼的雙子星。李白為自己給出的自畫像,是一隻大鵬。「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但九萬里風鵬正舉,青天大道猶不得出。
所以他又哀嘆: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餘風激兮萬世,游扶桑兮掛石袂。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出涕。
杜甫給自己的自畫像,則是一隻沙鷗——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極大與極小兩種意象,或許折射出兩位詩人不同的性格和不同的時代印記。
但大鵬困折,沙鷗飄零,兩位天才詩人最終都沒有實現最初的理想。從《望岳》道《登高》,從24歲到56歲,從盛唐到亂世,到底需要走多久?
大曆二年,杜甫出峽,但未來該去哪裡,他也不知道。他有的,只是江上一葉孤舟。晚年漂泊,凍餒難言。
大曆五年,冬。老病交加的杜甫在那葉孤舟上溘然病逝。他沒有去到長安,也沒有回到家鄉。沙鷗零落於天地,而大唐,也像這葉孤舟,在歷史的長河上浮沉飄搖。】
初唐。
聽完自家孫子的一生的杜審言捂著眼睛落淚。他尚在壯年,大唐也僅傳二四,可他卻在水鏡上看到了自己孫子的漂泊孤苦、凍餒病逝,看到了大唐由煌煌盛世走向衰薄。
為什麼兩首詩的風格會相差這樣大呢?是因為孫兒餘下半生,全是血淚;因為大唐餘下年歲,動盪不已。
「我寧願孫兒不做這個詩聖,不寫詩史啊!」
他想起楚棠之前念的一句詩,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丘山。可如果可以,屈原寧願不要這辭賦高懸,也不願見得楚都傾頹。他也寧願自家孫兒,永遠是裘馬輕狂的五陵年少。
夔州。
家人伏在他的肩頭哀哀地抽噎,杜甫枯瘦的手輕輕拍著他們的肩膀,似是安慰,又似是倉惶。從青年到老年,從盛世到衰退,他眼看著時光流逝,自己卻無所作為;眼看著國運傾頹,自己卻不能濟世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