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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二章母亲的下落(1 / 2)

母亲的下落

次日清晨,我们拔营启程,继续向着西北方前进。两个时辰后,一座雪域山脉出现在左手边,逐渐显现出它的耸峙,丝丝冷云在山峰处缭绕。

“那是莲叶山,祁连山的一个支脉。”松铭用马鞭指着那座山说道。

不移时,马车悠悠地停了下来,我有点好奇地向外张望,只见一条浅浅的小溪蜿蜒地穿过布满砂砾的土地,溪边有一座高大的铜人像,在这枯草荒芜的旷野中显得有点突兀。

“这是冠军侯霍景桓之碑,”松铭从舆驾下来,一边说一边朝末尾走去,“稍等片刻,容我在此一拜……”

小玉爬了过来,跟我一起趴在窗口眺望。虽然我忘记了亲人,但史料还是记得的,景桓霍去病是汉武帝大司马骠骑将军,功勋彪炳,可惜年仅二十四岁便英年早逝。我的目光落在石碑的基座上,上面刻着八个大字: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松铭带着几根点着的香回来了,他竟然换上了正装深衣,腰间佩上了香囊,手上戴着戒指。

“冠军侯年少有为,”松铭一边说,一边来到碑前,双手持香,恭敬地站立在那里,长发在风中微微飘拂,“十八岁横空出世,领八百轻骑百里奔袭,一举斩杀匈奴单于伊雉斜,擒获单于叔父罗姑比,斩首俘虏众多,立下赫赫战功……此后数年,他五次深入大漠,出陇西,抵祁连,封狼居胥,兵锋直逼瀚海,大破匈奴,打通河西走廊,从此‘漠南无王庭’,何等神武,何等豪情!匈奴为此悲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松铭镇定平静的声音在这古道西风中回荡,顺着那呜咽的萧风飘向远方,流进了我的耳朵里,我还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

“他奠定了大汉对西域的控制,成就了武威,”松铭继续说,“武威人民感念他的恩德,立碑以铭其丰功伟绩……呵,可惜,他在风华正茂的年韶溘然长逝,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呀……”

松铭一只手抓住深衣下摆,朝右边猛地一甩,飒飒作响,随即他玉山倾倒般地双膝跪地,弯腰把三根香插入了碑前的泥土里,然后恭敬地拜了三拜。

少顷,他站了起来,抖了抖长衣,然后转身走了回来,神色肃穆宁静地说:“抱歉,久等了,继续赶路吧。”

小玉跪坐下来,双腿平放在屁股两边,她深深地凝视着松铭的背影,目光透着爱慕……这不是她平时的矫揉造作,而是真情流露,至于是什么情感,我猜不透……

“从这里就是武威的地界了,”马蹄声重新响起,车子轻轻摇晃着启动了,松铭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再过不久就可以进入武威城了。”

太阳渐渐挪到了我们头顶,莲叶山也逐渐从我们的左前方来到了左后方,我遥望着雪山,发现山腰上有一座大型建筑物,好像一个堡垒,便指出来告诉了两个朋友。

“那是一个堡寨,”松铭朝左边扫了一眼说道,“外面是堡垒,里面是村寨,这是当地人为了躲避战乱而修建的一种防御设施。通常是一整个家族住在里面。”

“那现在里面有人吗?”我问。

“有可能。我们最好不要贸然接近。”

我注视着这个集军事与生产功能于一体的建筑,发现一条小河依山而下,经过堡寨,下游正好是我们前进的方向。

“诶,那是什么?”小玉趴在另一侧的窗户上,指着远处的一排架子说道。

我倾身凑过去看,我们沿着山脚下的一条土路缓缓行驶,那些架子就位于土路旁边一块开阔平坦的地区,几十排长长的木架排列整齐,蔚为壮观。

“那是葡萄架。”松铭淡淡地说,“武威盛产美酒,这里想必曾是一片葡萄园。嗯,可以想见过去这里硕果累累的丰收景象……”

我注视着那些腐朽的葡萄架,上面没有一颗葡萄,而是爬满了翠绿、茂密的藤蔓,还开出了几朵小花,地上芳草萋萋。曾几何时,这里应该结满了一串串沉甸甸的果实,农夫们在架子下辛勤地忙碌……如今都不见了。

松铭轻柔的吟诵声,和着风的浅唱与马蹄的节拍传了过来:

孤城远在万仞山,杨柳不见玉门关。

何当夜光饮红酿,紫藤空余碧螺蔓。

“什么意思啊?”小玉悄悄对我说。

我一边思索,一边斟词酌句地慢慢跟她解释……随着这首绝句,我们的马车经过了山脚下的一个雕有镀金佛像的石窟,离开土路来到平原,穿过一片大肚尖顶的白塔群,接着驶过一个巨大的陵墓,墓区里有一个深深的洞穴,我们下去参观了一下,里面有大批铜塑的车马仪仗队和一匹骏马跨越飞鸟的雕像。

松铭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把这些景观的历史背景娓娓道来……石窟是上个世纪的僧人雕刻的地藏王菩萨哭泣像,白塔群是安息国与汉建交时在此修筑的象征友好的圣塔,而陵墓是前几任大族长的茔冢,里面有大量金银财宝的陪葬品,原本有专门的侍卫把守,现在废弛了,陪葬品也不见了,只剩下那些搬不走的铜雕塑……松铭强调那些雕塑才是真正的艺术品,展现了工匠们高超的技艺和华夏民族的壮情豪胆……

我听得如痴如醉,一路流连忘返,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这就是我的故乡吗?如此深厚的底蕴,如此动人的传说,无怪乎松铭会饱含自豪地向我们介绍……同时,他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的渊博学识和儒雅气派也深深地打动了我……这就是我喜爱的人儿,这份喜爱就算是单相思好像也一点不亏……

直到一座高大的城门在这片水草丰美的原野上赫然矗立时,我才意识到我们已经来到了武威城下。从莲叶山流淌下来的小河像一条绫罗白练般穿过草原,通向漠北。

我注意到虽然这座城门上面搭建有重檐歇山顶的城楼,造型古朴雄浑,但城墙上污迹斑斑、凹凸不平,楼面灰暗残破,缺了一角,好像年久失修似的。城下杳无人烟,空旷萧索。

“我们回来了,母亲。”松铭抬头凝视着城楼,轻言细语地说,声音几不可闻。

城门半掩着,刚好够我们的马车通行。城里是一片破败的景象,到处都是坍圮的废墟和断壁残垣,街上鸦雀无声,草长莺飞……我们走了好久才遇到一个挑担的赤脚人。松铭下了车,牵住马,然后躬身作揖,说道:

“在下有礼了。”

那人放下担子,回了一礼。

“敢问足下,城中百姓何在?”松铭说。

“大人,”那人声音沙哑地说,“城中百姓已被迁往长安,这武威城中的凄凉光景持续有数年了,除了一些流民乞丐在此徘徊,便再也无人问津……鄙人在城北经有一家小食肆,那里有小民们新修建的营地,如蒙不弃,愿为导往……”

“有劳您了……”

松铭牵着马跟随担夫转过几个弯,来到一片空地,可以看见地上残留的地基,从这些地基能看出原先矗立在那里的楼宇之宽广大气……现在那些地基被许许多多的小棚屋覆盖了,这是用稻草和木条拼凑出来的最简陋的住所,比我们露营的帐篷稍大一些,除了一个门洞之外徒留四壁,里面黑乎乎的,因为没有窗。衣不蔽体的难民们在这里艰难而顽强地活着,有从城门那边挑水回来的,有就着阳光缝补衣服的,有围坐在门前闲聊的……

在空地边缘,原本的青石街道旁,开了一家小餐馆。门面不大,内室升起炊烟,从斜檐上的烟囱飘散出去,带着点香气,外室摆着一张木方桌。担夫在店门口放下担子,用坎肩里的毛巾扫了扫桌面。

松铭把我和小玉从马车抱了下来,我们走进了小食肆,抽出两条长长的扁凳,入座那唯一的方桌。

“大人,小姐,”店主走了过来,谦卑地说,“要点什么?”

“有‘三套车’吗?”松铭问。

“抱歉,大人,小店没有肉,做不了‘三套车’。”

“凉面有吗?”

“有的,面皮和调料都有……”

“那请你把清汤拿来,我们自己放调料吧。”

“好的……”

店主走进内室去了,我和小玉面面相觑,她似乎跟我有同样的疑惑。

“三套车是什么呀?”我轻声问。

“是我们这里的传统小食,”松铭温和地低声说,“凉面、腊肉、配上冰糖红枣茯苓茶。你记不得了?”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们有腊肉,拿出来让他做吧?”小玉提议道,“我好想尝尝你家乡的菜呀,以前我很少有机会品尝这边的美食。”

松铭求得店主的同意后,便从三车厢拎出一串肉干交给了他,随后回来坐下。

“松铭兄,”我问道,“你家在什么地方?”

“在城东,有一个大院。”他十指交合,放在桌面,说道。虽然他语气平淡,但眼神中隐约透出的不安瞒不过我。

“店家说人们都迁走了,你家人还会在这儿吗?”

“我可能要问一下才知道……”

俄而,店主端着一个大盘子走了出来,把做好的腊肉,三碗面,三盏茶水和一排罐装调味料放在我们面前,说了声“请慢用”,便退了下去。

松铭叫住了他。

“有何吩咐,大人?”店主折返回来,说道。

“可否向您打听一下,”松铭说,“您知道马家大院吗?”

“知道,大人,这是本地最大的宅院,住的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八年前您来,可以欣赏它的气派,而今已成了废墟,只剩下一堆瓦砾和几根柱子……”

“马家人去了何处?”

“全都被迁走了。”

“是吗……”松铭面如凝霜。

“哦……”店主皱起眉头,现出思考的模样,“哦,大人,我听附近的小民说,他们中间有一位老管家,是马家的故人……我不能确定,道听途说罢了,一个管家在这里还是挺稀罕的……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去打听一下,回来再告诉您详情……”

“若是这样,便不胜感激……”

店主披上坎肩,跨过店门,朝空地上的棚屋营地走去。

“你们家有一个老管家吗?”我问。

“是的,”松铭略一颔首,低声说,随后看了我一眼,眼神隐约透着一种复杂情绪,“那个管家跟随我们多年,像亲人一样,小时候负责我们的礼仪道德培养,对我们非常好……”

“是这样啊……”

小玉没听我们讲话,她手指拈成兰花,动作轻柔舒缓,拿起小杯子啜饮了一口,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平时看她大大咧咧,但是这种场合就显出她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了,我有理由怀疑她跟松铭一样来自一个贵族家庭……

结果下一秒她就打破了我的印象,她咂巴咂巴嘴,笑眯眯地说:“嗯,好好喝呀!”那天真开朗的模样就是一个小孩子。

松铭没有理她,把交叉的双手放在嘴唇上,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凝视着一片虚无。我也尝了一小口这种本地红茶,清冽甘甜,在暑天喝尤其爽口。

“嗯,真的,”我看着松铭说,“你不尝尝吗?”

“不用,谢谢……”他低喃着说,眼睛盯着棚屋的方向。

“我们先吃吧!”小玉看了我一眼,说道,随后开始察看那些调味料,挨个儿往面里加。我口味清淡,便只加了点白醋和芝麻油,搅拌了一下,然后尝了一口,面条滑溜溜的,口感跟汉中的截然不同,但我丝毫不觉得反感。

松铭依然像一尊雕塑一样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我知道他在担心,在等待回音,不过就像昨天他敦促心情不好的我吃点东西一样,我觉得自己也有责任督促他。于是我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对他说:“你怎么不吃啊,要我喂你吗?”

我以为他会像平时一样冷淡地拒绝,没想到他眼珠子转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移开了,小声说:“等一下吧……”

呜啊,我只是开个玩笑,他好像当真了,这下反而弄得我不好意思……我有点脸红心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幸救星来了,那个店主穿过场地走了回来,松铭放下了手,专注地看着他。他来到我们面前,欠身说道:

“大人,打听到了,那里确实住着一位自称来自马府的管家……”

“他现在何处?”松铭似乎在压抑着一种渴望,问道。

“就在那边的一间小屋里……”

“可以带我去吗?”

“好的,大人……”

松铭起身跟着店主往外走。我也站了起来,打算跟他一起去。他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用平淡的语气对我说:

“请在这里等我,娥梅……不好意思,我想单独前往。”

“哦,好的,没关系……”

我重新坐了下来,目送他们鱼贯走进杂乱拥挤的难民营,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心里有点失落和不开心……为什么他不愿让我同行呢?是不是害怕我给他丢脸?是不是因为我来自一个普通家庭,配不上他尊贵的地位,连他的管家都没有资格见?

我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戳动碗里的面条……小玉好像在用一种耐人寻味的方式偷偷观察我,我没有看她,只是从余光中感受到的……我一直低着头,以致于没有发现他们回来了,其同行者让我感到一丝诧异。

松铭怀里抱着一张琴,旁边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衣着俭朴而整洁,腰杆有点弯曲,但看得出来这是年龄而非性格所致。最令我惊奇的是,他竟然泪眼汪汪地凝视着我。我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松铭,后者紧闭着嘴巴,绷着脸,似乎不想说话。

老人有点蹒跚地走到我跟前,紧紧地攥住我的双手,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落到我们交合的手上。松铭似乎有点紧张地注视着他。我惊愕得不知所措,愣在原地,既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因为我感受到了老人的心意,那是喜悦、伤感、欣慰、怜悯、激动……总之是饱含深情的善意。我既困惑又受之有愧,还有点同情,便不忍打断老人表达情绪……

“好了,杨叔,”松铭走了过来,一只手放在老人的肩上,声音低沉平缓地说,“我们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是啊……是啊……看到你们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老人松开了我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白手帕,擦了擦眼泪,“啊……夫人,你看到了吗,你的孩子长成了这么优秀的大人,你可以瞑目了……”

“咳,杨叔,过来吧,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松铭把琴小心放在桌上,然后搂着老人的肩膀再次走到了店外,两人站在远处的空地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店主像受到感动般伫立在旁边,眺望着这一幕,然后转向我和小玉,谦恭地说道:“原来大人小姐们是马家后裔,真是失敬了……”

“我们只是他的朋友。”小玉稍微抬高了声音,说道。

我把琴拿了下来,放在腿上,免得碰到碗筷。这张琴长度接近一米半,十几个苹果那么重。琴身不知是什么木材做的,纹理细腻致密,泛着酒红色的莹润光泽,与洁白无瑕的琴徽相得益彰,散发着一股清冷、幽远的香气,特别好闻。

我把手指轻轻放在琴弦上,顿时产生了一种酥酥麻麻的刺激感,好像一股电流沿着手臂传到后脑勺,令我身体微微战栗,皮肤上泛起了鸡皮疙瘩……怎么回事,这股熟悉感……

“好漂亮的琴啊,”小玉低头看着它说道,“马铁的吗?想不到他有这样的雅兴。”

“是啊……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有这种爱好是正常的……”

我们赏琴的时候,松铭走了回来,老人站在原地看着我们。松铭脸色铁青地坐了下来。

“怎么样?”我抬头看着他问道,“有你家人的消息了吗?”

“母亲去世了。”他说。

“哦……”难怪他是这副表情,我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抱歉,节哀顺变……”

小玉也面带戚色。

“有其他人的消息吗?”我轻柔地问道。

“其他人都不在了……”

“那这位管家,他是怎么……”我有点疑惑。

松铭做了两次深呼吸,以一种可怕的自制力恢复了平静,然后用特别冷漠的语气说话了:

“六年前魏军攻占武威后,强制当地居民迁徙。母亲是家里的女主人,当时父亲已经死了,我们……咳,我是说她的孩子们都上了战场,生死未卜,她代行族长之职,不光整个家族听她指挥,而且武威人民也都在关注她,等着她表态……她选择了玉石俱焚……”

我有点惊恐地微微张开嘴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跳井了……她用这种方式告诉敌人,她宁死不屈……告诉同胞,要抗争到底……”

“天哪……”我喃喃自语。

“什么玉石俱焚,”松铭冷笑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修长而轮廓分明的手指显得格外好看,“分明是以卵击石,有什么意义……你怎么总是这么要强呢,妈……”

他双眉深颦,眼睛有点发红,瞳孔微微颤抖着,视线躲避着我们的目光。

“那后来呢?”我胆怯而小心地问。

“后来……那些效仿母亲起身反抗的人都被杀了,剩下的都被迫迁走了……杨叔……我们的管家是三年前从长安偷偷逃出来的,他回到这里,挖了个坟,把母亲的一点遗物埋了,立了个碑,为她守孝,直到今天……”

“哦,他对你们家真是忠心耿耿……”我感叹道。

“是啊……”松铭单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挡住了脸,“那琴是他出逃时唯一带在身边的东西,是我们家祖传的宝物,他舍不得扔下……三年了,保养得还这么好,杨叔啊……”

我低头看着这张琴,感受到了超乎其自重的份量。

“我要去看看那口井,再去母亲坟上祭拜,你们……”他眼眶微微发红,询问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陪你去吧。”我郑重而殷切地注视着他,甚至带着点乞求。

小玉严肃地点了点头。

松铭抿了抿嘴唇,然后自言自语般地说:“好吧,走吧……”

他把琴放进三车厢,然后取了一个金元宝交给店家,那人惶恐地说:“小店找不开……”松铭恭敬地说:“请您收下,这是我的感激之礼。”店家推辞不过,只得接受,他一边弯腰恭送我们离开,一边说:“我会永远怀念您的恩情,公子,就像怀念您的母亲一样……”

杨叔在马车边等我们,我双手相抱置于胸前,微微低头,右脚撤步屈膝行礼。小玉也简单地颔首屈膝。杨叔躬身作揖回礼。

松铭牵着马,我们步行来到两条街外的一个广场上,广场中间有一口井,已经被砖头封死了。难怪难民们没有来这边打水。

“就是这口井……”杨叔跟松铭走在前面,低声说道,“我把井填了……”

我们来到井边,这下面曾经有一个鲜活的生命。松铭伫立在那里,低头看着井口,沉默了很久,随后说:“走吧,带我去坟墓。”

我们都上了车,向东门驶去,途中经过一大片废墟,松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片废墟,直到它们落到后面才收回目光。我猜这可能就是他的故居吧,从占地面积来看是一个很宽广的院落,进深很深,除此以外没有保留任何昔日繁华的证明,一切都隐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出了城来到一片草原,这里有许多小坟包,大多简陋地插着一根树枝、一双筷子或扣着一个碗、一片瓦……人们用这种方式给死者寻得了一抔安息之所。

我们在坟场边缘下了车,松铭用一个布囊抱着祭祀用品,跟随杨叔穿行在大大小小的坟头之间,来到了一个土丘跟前,上面插着一块立牌,立牌上刻着这样的字:尊主杨晚晴之墓。

那么这就是松铭的母亲了……他把布囊放在地上,取出酒瓶、馒头、水果、纸钱、香火、蜡烛等挨个儿放在坟前,一一排列好。他用一把小刀,在“尊主”两个字旁边刻上了“慈母”二字,然后把贡品摆在牌位前,浇上酒,插上香,接着跪了下来,把纸钱放在蜡烛上点燃,挥洒在坟上。

我在他身旁跪了下来,拿了些纸钱跟他一起烧,小玉和杨叔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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