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沉的眼睫终于颤了颤。
他的指尖微动,嶙峋的指骨在茶盏上划过一圈湿痕。
而后他勾了勾嘴角,抬起头来时,眼里已经没有波澜:“既然尉迟尚书有死志。”
楚凌沉的声音缓慢从容,一字一句从舌尖吐出,带着刁钻的傲慢。
他道:“孤不介意……”
他的话未说完,余光却见到一袭暗红色的裙摆在他面前闪了闪。
那是颜鸢。
她忽然站起了身来,缓缓走出纱亭。
楚凌沉一怔,眼睁睁看着那一袭暗红色的朝服沐浴在了阳光之下,忽然变成了一片刺眼的金色。
颜鸢就站在纱亭的边界处,俯下身去搀扶磕头的老臣。
“这位……尉迟尚书。”
颜鸢搀扶住老臣的胳膊,朝着他笑了笑。
她轻声细语:“尉迟尚书年事已高,于国于民都是有着累世功勋人,本不该在这里吃这苦头的。”
她个子不高,声音向来柔软,不论如何也拗不出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来。因为并无压迫,反倒让老臣愣了愣。
颜鸢叹息:“本宫该不该罚,陛下自会明断,不过尚书要是把头磕坏了就不好了呀。”
尉迟尚书:“你……”
颜鸢真诚道:“磕坏了头颅,人便会变得蠢钝疯癫,两朝老臣一代肱骨,落得吃饭都要人喂食的结局,不大好。”
尉迟老头瞪大了眼睛,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戏弄了,顿时眼里拂袖推开了颜鸢的搀扶。
他怒道:“你……老臣本就是死谏!娘娘不必巧言恐吓混淆是非!”
颜鸢道:“原来尉迟尚书是在死谏啊。”
她的目光落到尉迟老头手上捧着的物件之上,凉飕飕道:“可真没看出来。”
他手里头是一柄短刀,这短刀她家颜老头手里也有一把,是当年先帝亲手所雕用来赠予不二功勋的。短刀并不稀奇,不过随着短刀附赠的还有一道先帝的圣谕,携此刀者,后代不论有何过错,可免一死。
这柄短刀是先帝效仿古时的丹书铁券。
四舍五入约等于是免死金牌。
此刻他举着短刀在楚凌沉面前磕头,还真是双管齐下,怎么都死不了。
“尉迟大人真是思虑周道啊,可比……”
颜鸢站起身来,在他们身边慢慢游走而过,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他们身上。
为首的是尚书令,带头大哥。
第二排是几个白发老头,看起来是德高望重的功勋之臣。
第三排想来应该就是与废后休戚相关之人,比如终于达成合作默契的新旧戚党。
再往后就是一些追名逐利站队摸鱼的赌徒,以及可能根本就没有亲自出面的幕后谋划者。
颜鸢站在第三排身侧,淡声道:“比某些没有免死金牌的大人要聪明得多了。”
她本来也并不是想要舌战群雄,只是不忍心看见狗皇帝傻乎乎地自己往暴君的坑里跳,然后躺平了被史官揪小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