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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阶上 第48节(1 / 2)

不过暂且敷衍他,先把闻嬷嬷接到身边再说。于是气馁地点头,“只要你让我见闻嬷嬷,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然后他不言语了,目光逐渐变得炽热,抬手在自己脸颊上点了点,“我也不要旁的,请夫人在这儿落个款,不过分吧?”

如约定眼看着他,知道他所谓的落款是什么。心里终归纠结,怕亲上一口,连嘴都不能要了。但再细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点退让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走到他的睡榻前,弯腰预备实行。谁知他眼疾手快勾住了她的脖子,还没等她回神,飞快在她唇上狠亲了一下。

如约憋得面红耳赤,“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他加大手臂的力量,顺势一压,把她压得趴伏在自己胸膛上。然后一手缓缓下移,在她瘦弱的脊背上安抚式地轻拍着,喃喃道:“我是个男人,又不是太监。美人当前,难免心痒难耐,没有一气儿法办你,已经算给足你脸面了。可你也得体谅我,别恃宠生娇,老是欺负我。偶尔让我亲一亲抱一抱,又不会掉块肉,这么忌讳干什么!”

如约便不挣了,就算满足他这个愿望吧,先稳住他,让他顺利去了陕西再说。

他见她难得温顺,实在受宠若惊,勾起头问:“你怎么这么老实?忽然想明白了?”

她语气淡淡地,淡得像一缕烟,“虽然你很讨厌,但婆母待我很好。自我爹娘过世后,就再也没人这么尽心对我了……不瞧着你,我也得瞧着婆母,不能辜负她对我的好。”

余崖岸一时万分感慨,那位对他不怎么客气的老母亲,竟在婚姻上给他带来了好大的助益。他听得出来,她话里有真诚,对他母亲确实是心存感激的。女孩子善良,她又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死士,只要有人真心善待她,用不了多久,她一定会想明白的。

所以第二天,他照着和她的约定,把闻嬷嬷带回了家。

如约早就在门廊上候着,见余崖岸身后跟着一个穿麻布衣的妇人,头发拿巾帕兜着,露出鬓角星星点点的白,看走路的模样,就是老熟人。

也许是多年东躲西藏,又被关押的缘故,人已经如惊弓之鸟一样了。进了垂花门,畏惧地四下观察,终于发现对面廊庑上站着的人,一瞬眼睛里迸出奇异的光来,脚下紧走两步,仓惶地嗫嚅:“姑……姑娘……”

可是后头的话,被余崖岸一个眼神堵在了喉咙里。

余崖岸示意她噤声,亲自把人送进上房,待支开了内外侍立的婢女仆妇,才对闻嬷嬷道:“我先前告诫过你什么,你应当没忘记。要是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给我好好记着。”

闻嬷嬷忙呵腰,“大人放心,奴婢一时一刻也不敢忘。”

余崖岸这才调开视线,看了如约一眼,“牵挂的越多,越该好好珍惜自己。这会儿你要见的人见着了,我不在京的日子里踏踏实实地,等我回来,给你带那里的果子。”

如约强忍着起伏的心绪颔首,等他转身走出院子,她才和闻嬷嬷抱头痛哭起来。

闻嬷嬷呜咽不止,哆嗦着双手捋捋她的头发,又抚抚她的脸,颤声道:“五年了……长得这么大了……奴婢没想到,还有再见姑娘的一天。姑娘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怎么……怎么嫁到这府里来了?”

如约掖了眼泪,拉闻嬷嬷坐下,把前因后果都和她说了一遍,最后低头叹息,“走到这一步,我自己也没想到,万般皆是命吧!我只要时时记着大仇,不忘替爹娘兄弟讨公道,就没有白在世上活一遭。”

闻嬷嬷听她说要报仇,悲戚地望着她道:“姑娘不过是个弱女子,拿什么替全家讨公道?当年金鱼胡同一把大火,烧得什么都没剩下,咱们出逃又走散了,奴婢那时候日夜担心,唯恐姑娘出差池,我对不起老爷夫人在天之灵。如今见姑娘好好的,我心里也就安定了,奴婢什么都不求,只求姑娘平安,以前的事儿……就不要再去想了。”

闻嬷嬷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早磨灭了钢火。但她不一样,死的全是她的至亲,怎么是一句轻飘飘的“算了”,就能够释怀的。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怕死,全家都不在了,我独个儿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谁知闻嬷嬷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急切地说不是,“姑娘不是独个儿,许家还有血脉留存在这世上。”

如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瞬所有家人的脸在她眼前划过。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还有人幸存。要是有,为什么不来找她,要让她一个人在这荒唐的人世间,苦苦挣扎五年?

第55章

两眼盯住了闻嬷嬷,她问:“是谁?谁还活着?”

闻嬷嬷道:“二爷的哥儿,今安。”

“今安……”她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在心头碾过千百遍,几乎要把她的心给碾碎了。

许家的子弟,成婚都很晚,当年只有大哥哥和二哥哥成了亲。大哥哥的儿子叫令安,那时也才三四岁而已,至于今安,是个才落地不多久的奶娃娃,晚上老是哭闹,她母亲和二嫂想尽了法子,又是吃药,又是满大街张贴夜啼郎的符咒,最后也不知是哪一项起了效果,孩子才止住了哭。

那天她去大圣安寺进香,她母亲嘱咐她,千万替侄儿在佛前求个平安符,她回到金鱼胡同的时候,怀里就揣着那张符。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没赶上见家里人最后一面,锦衣卫杀人,连那么小的令安都没有放过。她是亲眼目睹那小小的尸体从火堆里扒拉出来的,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心痛如刀绞。

但仔细回忆今安,确实当时没见着踪迹,也许老天爷真的开恩,给许家留了后,于是忙问闻嬷嬷:“你是怎么知道今安还活着的?你快仔细同我说说,孩子现在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闻嬷嬷安抚住了她,切切地说:“姑娘先别着急,听我慢慢和您说。早前咱们不是走散了吗,我流落到了徽州,在一个商户人家家里做粗使。那个商户人家,原本是在京城做酿酒买卖的,澄清坊那一大片全是他家供应,连十王府和诸王馆平时宴请,也都是他们给送的酒水。那些送酒的和水三儿一样,奔波起来没白天没黑夜,胡同里的事儿,没有一桩能瞒住他们。有一回我和人闲谈,说起金鱼胡同大火,没想到里头有个人,那晚上正好路过校尉营,咱们家遭难的经过,他全看在眼里了。”闻嬷嬷说着顿了顿,喘上一口气又道,“那时候胡同里全是锦衣卫,他不敢过去,就躲在一颗老槐树后头偷瞧。起先还听见府里有哭喊声,后来渐渐没了动静,没过多会儿后院起了火,有个锦衣卫从角门上出来,手里提溜着一只酒瓮。他起先还闹不明白,锦衣卫不抢金银字画,搬酒瓮做什么。可那锦衣卫从老槐树跟前走过时,酒瓮里头传出了奶娃娃的哭声……姑娘,咱们阖家只有今哥儿刚落地没几天,能装进那瓮里头去,您说不是今哥儿,还能是谁?”

如约早就听得泪流满面,她一直不敢设想当初的情景,今天听闻嬷嬷描述,仿佛那些残忍的过往,又在眼前重演了一遍。

她心口疼,疼得倒不上来气儿,这血淋淋的灭门惨祸,叫她怎么能不耿耿于怀!可是眼下要追究的,是今安的下落,她拽住闻嬷嬷问:“你打听明白了吗,那个锦衣卫把酒瓮搬到哪儿去了?后来是怎么处置孩子的?”

闻嬷嬷为难地摇头,“我问了,那送酒的当时吓得腿肚子转筋,唯恐锦衣卫发现他,杀他灭口,哪儿敢冒那个头!不过奴婢想着,既然孩子被带走了,想必是能活命的,要不然当时就给扔进火堆里了,做什么还要背着人提溜出来?我思来想去,定是我们老爷平时积德行善,和那个锦衣卫有交情。人家不好明着救人,给咱们家留了个后,也算成全了这份情谊,姑娘您说呢?”

如约怅然点头,复又追问:“那个送酒的伙计,现在人在哪里?我想法子见见他,看看还能不能打听出些内情来。”

闻嬷嬷道:“姑娘别费那个心了,该问的我都问了,实在没有旁的了。那家商户和十王府有来往,晋王篡位之后,吓得肝儿都碎了,唯恐被清算,连夜卷起铺盖回徽州了。奴婢是在徽州结识那家子的,要搁在京里头,就算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人家也不敢提这茬。”

如约大觉失望,可惜这条路断了。但脑子又风车似的转起来,几乎不用多做考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叶鸣廊。

大火过后能在人堆儿里拽她一把,那么前一天把今安带走的,应当也是他。

她站起身,茫然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里像架起了一盆火,烧得她坐立难安。

她该怎么办呢,要不要立时就去找叶鸣廊,向他打听明白?可她又担心,不知对方认出她没有。要是没有,或是人家压根儿不想承认,她这么一暴露,会不会引出更大的麻烦?

可是不问……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急死了。一直以为世上只剩她自己,忽然发现还有个至亲活着,这种感觉是悲恸、是狂喜、是忽然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怎么能不让她兵荒马乱。

她开始盘算,“今安要是活着,得有六岁了……六岁开蒙了,已经拜了老师,读书识字了。”

闻嬷嬷说正是呢,“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八成和二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转而又来劝慰她,“姑娘,就算是为着今哥儿,您也要保重您自己,万事悠着点儿,千万不能冒进。您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将来他还要认回姑姑,投奔姑姑呢。”

狂乱的心到这时才逐渐安定下来,她站住脚说对,“我不是孤身一人,我还有个侄子。我得找到他,活着找到他。”

闻嬷嬷见她这么说,方才放心。低头擦了擦泪道:“许家还有个孩子,锦衣卫盘问我的时候,我死咬着没吐露,就是想着有朝一日见到姑娘,把这消息告诉姑娘。头前听姑娘说,独个儿活着没意思,可把奴婢急坏了。您千万不能这么想,故去的老爷和夫人要是知道您这么自苦,在天上也不得安宁。”

如约点了点头,“我再不会那么想了,嬷嬷不用为我担心。旁的先不去说,眼下咱们团聚了,先在这府里安顿下来,回头再张罗找今安。不过到底是在余家,一言一行千万要仔细,不能露了马脚。我照例还是魏家的姑娘,嬷嬷就不必和魏家有牵扯了,只说是回京之后结识的,家里遭灾没活路,来投奔我的,防着遇见了魏家人,不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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