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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阶上 第48节(2 / 2)

闻嬷嬷说是,心里既是感慨又是悲凉,心疼地打量了她再三,深深叹了口气。

以前的大姑娘啊,那是爹娘心里的宝贝,娇养到十二岁,哪经历过半点挫折。她心善、爽直、活泛,其实没什么心眼儿,她母亲总说她缺根弦儿——

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又不缺吃少喝,她懂得什么人间疾苦。

如今给催逼成了这样,人大了,心思重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迈,今天就得筹谋后天的事儿,多不容易!自己愿意看见她好,不想让她再冒那些风险了,这是老人儿消极的想头,也不知她听进去没有。

如约呢,自是欣慰于和闻嬷嬷的重逢,让这惨淡的人世,重新恢复了一点色彩。往后就让她在上房伺候,无论如何身边有了贴心的人,再不用时时刻刻都伪装了。只是自己那些周密的计划,不会去同她说,说了徒增她的烦恼。暂时让她过阵子安稳日子,等时候差不多了,再给她准备些金银,让她回乡养老就是了。

这头叙完了旧,下半晌要送余崖岸出门。为了交代得过去,她亲自替他收拾包袱,从夏衣预备到了冬衣。

把收拾好的随身物件放进去,一样一样堆叠好,她喃喃说着:“多带几双足衣,换洗起来方便些。还有贴身的衣裳,装了两套厚实些的,防着到了那里天气转凉,随手能够着,不用挨冻。”

余崖岸背靠落地罩,抱胸站着旁观,心里说不出的熨帖,但嘴上绝不服软,憋出了一点不屑的语气质疑,“有钱就成了,还愁那里没有衣裳可卖吗,要这么大包小包带上?”

如约照旧收拾她的,缓着声气儿道:“我得尽我的心,别叫人说家里夫人不管不问,指挥使活像个舍哥儿。”

他听她一递一声地说,恍惚生出一种错觉,把她和希音弄混了,忍不住从身后抱了上去。

预料她要挣,他提前说别动,“我要出远门了,心里有些放不下。虽然你不待见我,但好赖也是我的女人,临走让我抱一抱,成全了我的念想。”

深深吸口气,她颈间有一段芬芳,一直是他眷恋的。自打那回她替他上过药,他就像着了魔似的,一心想把她弄到手。后来办到了,虽然没能在床笫间征服,但那是早晚的事,倒也不着急。反正已经拿名分约束住了她,她就算再蹦,也不能口出狂言休了他。

就是说起来臊得慌,早前杀人如麻的指挥使,现在沦落成了这样。娶了个恨他入骨的女人,想碰一下都得威逼利诱,且这事儿得烂在心里,要是被李镝弩那帮人知道,往后一年怕都会成为他们酒桌上的谈资。

“如约……”他靠在她耳边,嗓音带着几分迷惘,“你说,我走之后你会不会想我?哪怕就那么一小会儿,会不会想起我?”

如约心道想你什么?想你当初怎么在金鱼胡同作恶,怎么冲着我的至亲们挥起屠刀吗?

这个问题她不愿意回答,岔开了话题道:“大人路上小心些,早早办妥了差事,早早回来,婆母天天盼着你。”

“那你呢?”他不依不饶地问。

其实事到如今,要她张口说些违心的话,已经不那么难了。于是她转过身来,好言好语道:“我自然也盼你回来,你在家,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话说进了他心坎儿里,抬手抚抚她的脸道:“别怕。你是我的夫人,全四九城都知道我明媒正娶了你。宫里那人就算惦记,也只能躲在养心殿抓心挠肝,除非他不要名声了。”

朝廷的鹰犬,皇帝的屠夫,如今再不是“皇上、皇上”地称呼了,也学她和杨稳,管皇帝叫“那人”,可见自己的调唆卓见成效。

她满意了,温顺地应着,“我知道。”

他又把她圈进怀里,心在腔子里突突地跳动。这种感觉已经久违了,自打希音死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令他打心底里疼惜震颤。现在有了她,尖刺固然多了点,拔掉就好。人生在世,能找见一个合适的不容易,他就是有这个执念,一根筋地认定自己能驯服她。

这不,已经有好转了。他拥着她,习惯性地在她脊背上捋着,像捋一只猫。

得意起来难免忘形,他忽然说:“我一去两三个月,外面应酬多,当地官员为了巴结,少不得三天两头喝花酒、打茶围。万一我带个女人回来,你能容得下人家吗?”

如约实则并不在乎,甚至觉得带回来一个也好,他就不会老在她面前撒癔症了。可她要是实话实说,必不能令他满意,便冷着脸道:“带回来也成,大人往后好有地方过夜,我房里那张睡榻就能收起来了。”

他听了她不甚痛快的语气,简直像拾着了狗头金,狠狠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我还要上夫人的绣床呢,不敢惹夫人不高兴。放心,我绝不带外头的女人回来,她们不配。”

如约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勉强支应着,“时候不早了,上婆母那儿辞个行,该启程了。”

他回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不无遗憾地放开她,顺势牵了她的手,就往老夫人院子里去了。

余老夫人正盘弄她的香,见他们进来忙招呼,把包好的一包线香塞进余崖岸手里,“外头蚊子毒,到了不能熏蚊子的地方点上这香,保你睡个好觉。”

余崖岸简直觉得头疼,“这一路颠腾,还带上香?不得断成十八截,到时候还能用?”

余老夫人觉得他脑子不好,“你搁在刀匣里,再颠腾,还能折了你的刀?再说断了也没事儿,凑成一堆一块儿点起来,一样能驱蚊虫。你别不信邪,现在什么都嫌弃,到了荒郊野岭,身上叮咬得赤豆粽子似的,你就知道厉害了。”

做母亲的坚持,做儿子的只好听示下。不情不愿地打开刀匣,把香放进去,老夫人再三确认之后才合上盖子,问都预备好了没有,催他趁着天亮赶紧出发。

一行人把他送出门,老夫人又嘱咐了好些话,让他在外警醒,别喝没用的酒,别结交乱七八糟的人,他一一应下了。

临要走,回头扫了如约一眼,掷地有声地发号施令:“在家好生侍奉母亲,一时也不许懈怠。”

她“嗳”了声,眉眼弯弯笑着看他。他自己就先没了底气,急忙翻身上马,一甩鞭子,带着随行的部下冲出了白帽胡同。

余老夫人嗤笑了声,“德性,可显得他能了。”回身牵起如约返回门内,一面吩咐着,“今早平侯的夫人托人传话来,说皇后的册封大典后儿举办,咱们得准备准备,进宫观礼去。”

如约犹豫着问:“要预备随礼吗?该送什么才好?”

余老夫人说不用,“她才登上后位,根基还不稳固呢,这个时候你让她收礼,她顾忌皇后威仪,干不出来。往后随礼有的是时候,生孩子了,千秋了,你想糊弄还不能够呢。”

如约点了点头,宫廷内外的人情世故,确实有好些要学的。余老夫人几十年的道行,早就磨练出了火眼金睛,有她带领,出不了差池的。

只是余崖岸前脚吩咐的别进宫,后脚就给踹翻了,真没面子。

眼下那人走了,她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夜里能够踏踏实实睡上一个好觉。第二天早晨过老夫人院子陪着用了早饭,回来正预备绣七夕的桌围,忽然听见门上婆子进来传话,说魏家太太来了,求见少夫人。

如约方才想起来,回门那天明里暗里给了马夫人期限,这会儿二十天到了,人家给儿子谋前程来了。

本想不见的,但人已经到了门上,今儿不成还有明儿,躲是躲不掉的。于是放下手里的活计,让人把她请进花厅里,自己正了正衣冠,才姗姗地过去会客。

马夫人那厢早就盼长了脖子,一见她从廊上过来,忙起身相迎,满脸堆着笑道:“大姑娘这回随扈,可受了大累了。哎呀,瞧着还瘦了些,不过精神倒很好,血气也很健旺的样子。”

如约笑了笑,比手道:“太太请坐吧,这么大热的天儿,怎么得闲上这儿来瞧我?”

马夫人那红脸膛子上,别别扭扭地露出了一点悲伤的神色,“原本大姑娘舟车劳顿才到家,我是不该来惊动的,可这也是大事儿,不能不知会你一声。就是呀,咱们老太太,不知怎么中风了。头天夜里还说要吃烧蟹呢,第二天过了辰时都没起来,跟前人进去一看,口眼歪斜地倒在脚踏上直抽抽,就剩半条命了。后来扶上床,又给灌了参汤,人倒是安稳下来,就是不能说话,眼珠子乱转。我想着,姑娘是善性人儿,祖母病了,该让姑娘知道,所以跑了这一趟……姑娘别伤心,得空回去瞧瞧吧。”

所以这马氏也是个蛇蝎心肠,为了给儿子铺路,丝毫没手软。

如约做出痛心的样子来,“怎么忽然就病了呢,看过大夫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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